唯一的解释,是她一直深藏不露。以她深沉的心机,也极有此可能。
院子里其中的一块绿草地上摆了一套石制的精美桌椅,凤惊云在椅上坐下,太监小顺子端了盆梳洗用水过来。
另一名太监平贵端着托盘,盘上放着一只比巴掌大些的瓷杯,杯里装着水,边上还摆着一罐青色的药泥以及一截柳枝。
凤惊云咬烂柳枝的一头,沾了些罐子里的药泥,端起水杯开始刷牙。清洁完了牙齿,撩起小顺子所端的盆子里的毛巾洗脸。
一袭黑衣的君寞殇就站在旁边,身影邪气莫测,戴着玄铁面具的左脸给人一种寒冰森冷的感觉,他的右脸虽然俊美异常,右眼却是诡异的血色,如同一只能噬人魂魄的厉鬼之眼。
他没有隐身,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邪魔,让人打从心底畏惧。
小顺子与平贵身躯瑟瑟发颤,端着梳洗用具的手也克制不住地发抖。
殇王近在眼前,那等恶寒简直令人压抑得想尖叫。但他们不能叫,昨天死了几十个宫人,全被殇王割了头颅。殇王下令将那些尸首扔去了乱葬岗,宫人惨死的理由——冲撞了殇王,死有余辜。
他们若胆敢稍加冒犯,下场与昨夜那些人没有区别。
眼见神医忘川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殇王那个恐怖的人,平贵心底里佩服。但他有一丝不解,她在人前一向戴着人皮面具,为何现下竟然不戴?
倏然,平贵的面色变了变。皇后娘娘早知神医忘川是凤四小姐,他是皇后暗中培养的心腹,自是晓得她的身份的。莫非……凤四小姐知道了他是皇后派来的人,索性不掩饰了?那为何,凤四小姐不揭穿他细作的身份?
心里发虚恐惧,平贵尽量保持着镇定。
君寞殇见凤惊云梳洗完毕,以食指酽了些罐子里的青药泥往嘴里偿了偿,苦中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此等洁牙的药泥,是你配制的吧。”肯定的语气,也不需要她答话。
拿起她用过的柳枝条沾上药泥,他也开始洁牙。
他居然用她用过的‘牙刷’!真是恶心。她皱了皱眉,反正柳枝刷牙,也是一次性的用具,他爱用随他。
等他洗完了脸,凤惊云冷冷开口,“小顺子,呆会把殇王用过的毛巾扔了。”
“是……”小顺子牙齿打颤,心里祈祷小姐对殇王气点,不然,惹恼他可就玩完了。但昨夜殇王在小姐厢房里陪了一宿的事已传遍了整个皇宫,所有人都知道殇王对神医忘川非比寻常。
君寞殇寒森的俊脸闪过一道不悦,若是以往,谁敢稍在他面前不逊,早死了千百回了,注视着她绝美的面孔,他心底的怒气莫名地发不出来,“你的唇都被本……本王吻过,被本王偿过,还嫌本王用过的洗脸毛巾脏不成?”世人眼中的半面邪魔已死,得适应本王那该死的称呼。
原来她竟然被殇王吻过!平贵与小顺子二人眼中一抹惊讶一闪而逝,心里再吃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凤惊云不理会,兀自戴好了人皮面具,易容成了一个平凡女子的模样。
尽管面孔平凡,她那一身清逸高雅的气质,水灵清澈的瞳子,却又让人觉得她与众不同,多了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
不管是何模样,她总是出众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君寞殇冷硬的心微微一动,邪气的目光柔了一许。
看了看天候,凤惊云说,“小顺子,取教主的药血调制皇上所需的药。”
小顺子还没应声,君寞殇邪凉冷冰的嗓音响起,“本座要你亲自动手。”
她微眯了下眼,“教主不怕我给你几刀,将你珍贵的药血浪费了?”
他不在意地撇了撇唇角,坐于石椅。
小顺子去取了一个拳头大的瓷瓶子来,凤惊云接过,君寞殇倒也配合地挽了两圈袖子,露出大半截手腕。
他手上的皮肤很白,与脸部一样,白得不正常的,白得诡异。
凤惊云一手握匕首在他腕上有静脉的地方划了深深一刀,避开动脉,他的血从伤口滴进瓶子里。
伤口很深,深可见骨,他似无痛觉,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坐,她于他面前俯着身,两人隔得很近,她散落于胸前的长长青丝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着,有几缕调皮的发丝飘到了他脸上。
他撩起一缕,放于鼻子下轻轻嗅着,邪气的眸光暧昧地落于她脸上,“好香。”
声音冷冰邪森,听不出一丝调侃之意,那两个字又分明表示着他对她浓厚的兴趣。
她无动于衷,专注于收集血液。
他凑近她,盯着她樱嫩的绛唇,那色泽虽然没有点过朱红,却比上了色更诱人采撷。目光向下移,只见两团挺圆的酥胸高高耸着,让他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握,她却执起匕首刻意又似随意地划过,挡住了他的邪念。
没有动手,他的目光灼热得像要将她剥光似的饥渴。
气氛依旧冷凝。
尽管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情意。
两名懂事的太监低着头,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随候着。
像是算计得刚好似的,一瓷瓶的血满了,君寞殇的伤口正好不流血。
“不浪费本座的血?”他邪魅地勾起了薄唇。
她讥诮地道,“我怕你下次割不出血。”
“心疼本座就直说。”他伸手欲挑她小巧的下巴,她避开,给了他一道白眼,“谁会心疼你?”
他邪魅的脸僵了一瞬。她说的对,世上确实没有人会心疼他,人人视他如邪魔恶鬼,所有见了他的人只会嫌恶、恐惧、害怕。
见他僵凝的神情,她猜到他在想什么,说了句‘给皇上配药,还需再采一次血’抬步就走。半面邪魔,正确来说,现下该称他殇王才对。他这种人,不需要同情。
凤惊云吃完早饭后,吩咐小顺子端着煎好了的药盅,朝皇帝寝宫的方向而去,
路过院子时,发现君寞殇已没了踪影。
带着小顺子来到皇帝寝宫时,皇后与玉妃已经先一步到了。
“小的给皇上、皇后娘娘、玉妃娘娘请安。”小顺子恭敬地行礼,凤惊云却是直接走了过来。
皇后对于她不见礼,心中十分不满。
玉妃不知她是凤惊云,只觉得神医忘川就是不同,听说皇上已经免了她向任何人见礼。
“皇上的药,一天喝三次。”凤惊云比了下小顺子端的药盅。
老太监安禄接过药盅打开,以银计试了试,确认无毒,才端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见那黑乎乎的药颜色,猜想定然苦得难入喉,泛着灰白的眉头皱了下。
“看那浓浊的颜色,这药肯定不是一般的难喝。”皇后冷嗤了声,“忘川调配的药,皇上每天照着喝,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玉妃不赞同地说道,“神医的药当然有效,即使药苦了点,那也是良药苦口。”
“是药三分毒,皇上天天喝,怕是没病,也会喝出病来。”皇后不以为然。
“前些日子,神医调配的药虽然是苦了些,确实是有功效。”皇帝也帮腔说,“若非她的药,这段时间,朕也无法保持清醒。”
皇帝都开口了,皇后自然不好拂逆,“臣妾只是不想皇上喝太多的苦药受罪。若是可以,臣妾愿代替皇上承受所有的病痛折磨。”
“皇后的心思朕明白。”皇帝朝太监安禄示意,安禄会意地舀了一勺药喂到他唇边,皇帝苦着脸喝,岂知药不但没有苦味,反而入口有一种说不出具体味道的清香浓郁,煞是好喝,自行接过药盅,三两下将一整盅药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安禄将药盅收走,皇帝觉得意犹未尽,“此药为何如此好喝?味道独特。”
“是以殇王的药血加以其它药材熬制调配的药。”凤惊云淡然地说,“药味奇苦又腥难以入喉,我特地加了些能去腥味甜、又不影响药效的药物进去一同煎制。是以,味道好喝了些。”
皇帝已事先收到她命太监传来,说是殇王的药血采到了的消息,血药所熬,并不奇怪,“神医动作倒是挺快,早晨才采到殇王的药血,不过二个时辰,药就配熬好了。不知这药,朕得喝多久才能痊愈?”
“喝一个疗程,十四天。”
皇后冷哼一声,“还真是够久。你不是神医吗?本宫还以为一副药,就能药到病除。”
“具体几副药能治病、医毒,还得看那人是中了什么病、什么毒。”凤惊云语气清寒无波,“皇上中的虱蛊汤余毒,已三十年之久,十四天能痊愈,算是快了。”
想到很快就能好,老皇帝威严老脸上掩不住的兴奋,“无妨,朕觉得神医的医术够好、够绝了。”
玉妃也附和,“是啊。以忘川神医之医术,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皇后娘娘也不气点。”
皇后脸色挂不住了,“本宫哪有不气。只是心念着想皇上少受点罪罢了。”
说着,眼里蓄起了泪花,“每每一想到皇上被蛊尸之毒折磨了这么久,臣妾的心剜着疼啊……”
皇帝还来不及感动,凤惊云风轻云淡地说道,“贱人就是矫情,我总算是领教了。”
“你敢说本宫矫情?”皇后连眼泪也忘了流,老脸有几分扭曲。
“都听到了,皇后是自己对号入座。”凤惊云凉凉地问,“这里人这么多,皇后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你?哦,我明白了,原来皇后自认为是贱人。”
“皇后娘娘误会我家主子了,她说的贱人矫情是指小的。”小顺子细声细气地接话,“主子厚爱,小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放肆!”皇后怒喝一声,“你一个奴才也敢在主子说话的时候插嘴!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小顺子识趣地退回一边,“小的不敢。”
玉妃劝和,“皇后母仪天下,何必跟个下人计较?”也不知道皇后是吃错了什么药,似乎处处针对忘川。瞎子都知道,皇帝的命还攥在忘川手里。
“宇文沛,你怎么变得如此歇斯底里了?”皇帝泛着灰白的眉头皱了皱。以他的精明,老早看出皇后对忘川意见很大,还装着是关心他,不点破,只是因为夫妻多年之情,因她是祺儿生母,她怎的越来越过份。
宇文沛乃皇后的名字,皇帝这么称呼,语气里已带着警告的意味。
玉妃眼里闪过一缕幸灾乐祸,脸上自然是一惯很柔和的表情。
皇后脸色一白,皇帝已经几十年没点过她的名,几十年不曾这般严厉了,为了一个凤惊云,皇帝居然不顾夫妻情谊在那么多人面前呵斥她。恨恨地朝凤惊云瞪过去一眼,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放缓,“臣妾只是太担心皇上,皇上误会臣妾了。”
皇帝也无意在此事上多作文章,目光转向忘川,“神医,你说朕要喝十四天的药血制配的药,岂不是每天都要向殇王取一次药血?”
“那倒不必。”凤惊云宁和地说,“今晨取了一次血,我用药保存鲜血不坏,至多能保七天。七天之后,再取一次即可。”
也就是说,七天之内,即使殇王烧了整个京城,也没人敢耐他何。皇帝有所顾虑,最多的还是高兴,“总算再过十几天,朕就可以出去走走了。”每天清晨听着窗外的鸟叫,他觉着自己就像笼中鸟没有自由。
“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玉妃满脸柔情,“皇上去哪儿,臣妾就跟到哪儿。”
“政务都是太子与齐王在处理。朕光养着身体,也闷得慌,你留下陪陪朕也好。”皇帝看着玉妃美丽的脸,泛着黄的眸子里有几分赞许。
“每天三餐的药煎好之后,我会让小顺子按时送过来。”凤惊云说完,带着小顺子离开寝宫。
皇后气愤玉妃在皇帝面前无孔不入地表示贤淑,但她现在气头上,而且有更重要的事待确定,福了福身,“既然玉妃妹妹陪着皇上,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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