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铎的表情凝重起来。
他一直摸不透眼前娇小玲珑的连玥,不管他怎么努力,在他和连玥面前总是隔着一层浓浓的雾气,拨不开,驱不散。
如今她是要主动说出自己的秘密了吗?
欧阳铎就坐在了炕沿边上,拍了拍炕沿,道:“坐下来说吧。”
谁想连玥却忽然缓缓跪在了他面前。
欧阳铎一拧眉,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声音大的外间的丫头们都吓了一大跳。
冬悦就要冲进去,被春末一把拉住了。
“端午姐姐,里头这是怎么了?”春末有些忧心忡忡地冲着帘子努了努嘴,轻声问端午,“要不要进去送个茶水,瞧瞧?”
“别多事。”端午连忙摆手,“咱们在太子爷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太子爷的性子?你瞧着太子爷对吴长史和郑姬她们,何时有那样暖融融的笑脸?太子爷心里呀,是有咱们太子妃的。”
端午就笑了笑,很为连玥高兴的样子:“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事儿,就让太子爷和太子妃自己解决去。就算太子爷真的对着太子妃发了火儿,咱们几个做丫头的,能帮上什么忙?”
冬悦还是有几分不放心:“若是太子爷真的生了太子妃的气,端午姐姐,您可得去公主殿下面前给咱们太子妃求求情啊。”
端午就板了脸:“冬悦,你这个性子啊,你跟春末学学!这是咱们太子府的私事,拿到公主殿下面前去说算怎么回事!”
里间的连玥脸色煞白,但双眼却毫不畏惧地盯着欧阳铎:“太子爷,妾身敢问太子爷,如今太子爷把妾身当做了什么?”
欧阳铎心中隐隐有一股怒气,却不知道这怒气是为何而来:“当做什么?连玥,你自己心里面难道不清楚吗?”
“妾身不清楚!”
连玥清晰沉稳地道:“太子爷,恕妾身愚笨,太子爷一日不把话说清楚,妾身就一日不能分明。如今在太子爷的心目中,妾身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是太子爷的医官,还是仅仅只要微笑着站在太子爷身边乖乖扮演太子妃的世家女?今日,妾身斗胆请太子爷给妾身一个答复!”
连玥一双名目咄咄逼人,让欧阳铎忽然有些不敢直视。
他慌张地别过头,那股子愤怒渐渐地压了下去,代替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连玥,你不要得寸进尺!本宫都为了你将苏妇好逐出太子府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连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什么?她耳朵没出毛病吧?欧阳铎赶走苏妇好竟然是为了她?哎呦,快笑死她了!难道不是因为他自己也看苏妇好不顺眼吗?这个男人啊,就是会找借口。
而且欧阳铎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在他的心中,她要比苏妇好占的分量重一些?连玥才不喜欢和苏妇好相提并论呢!
连玥也觉得委屈起来了:“逐出苏姑娘,并非是妾身所愿。太子爷能够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好这件事情,妾身从心底里感激太子爷。可妾身还是想要太子爷亲口告诉妾身,到底在太子爷的心目中,妾身是个什么角色?“
欧阳铎心底的委屈渐渐地就又转化成一种压抑的愤怒。这愤怒让他快要抓狂了,可是却找不到一个出口来发泄。对着连玥发泄吗?连玥又没做错什么,况且他也舍不得。对着丫头奴才们发泄吗?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总而言之,这种找不到出口的愤怒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在欧阳铎的心地碰撞翻滚,快要将他给逼疯了。
渐渐地,这种种情绪就变成了无力感。
欧阳铎叹了口气,本能地就想站起来,逃离这里——他自己也摸不清楚,到底在他的心里面,连玥现在在哪个位置上呢?
自从娶回了连玥,他的很多习惯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前些日子,他刻意不去注意这些改变。这些改变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慌张。
自从孝德皇后仙逝,欧阳铎再也没能对第二个人打开心扉了。而近来他身上的这些改变,无时不刻在提醒着欧阳铎,连玥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进他的心里。
欧阳铎本能地拒绝和排斥连玥的接近,却在夜深梦回之时,又渴望着连玥能够大刀阔斧地劈开他的心门,就这样毫不讲理地闯进来。
现在,是那个时候了吗?
连玥早就看出了欧阳铎想要逃走的趋势,便有点鄙夷起这个男人了。前些日子调戏她不是还挺起劲儿的吗?怎么现在又开始扭扭捏捏起来了?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害羞什么呀!
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还以为她不知道呀。吴长史和郑姬,这可是活生生的两个例子。哼,装什么纯情小处男。
要说谁最应该装作纯情,那也是她连玥呀。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没有体会到洞房花烛夜的滋味呢。
算了算了,指望欧阳铎开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老在地上这么跪着,连玥都觉得自己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了。
正当连玥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就听欧阳铎在她头顶道:“书云,本宫不知道能不能完全信任你,你抬起头来,看着本宫的眼睛,告诉本宫,你值得本宫彻头彻尾的信任吗?“
连玥毫不犹疑地抬头:“太子爷,你我夫妻一体,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妾身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爷身边。”
她把“身边”二字咬得很重:“而不是站在太子爷身后。”
这立马就引起了欧阳铎的好奇:“身边与身后不是一样的吗?这是怎么说的?”
欧阳铎从小在宫里长大,少年丧母,这么多年又一直病着,看尽世人冷暖,连玥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只是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是,连玥说的话,只是从大义上分析,并没有说出她自己心底的真实心意——跟连玥一样,他也想知道,在连玥心目中,他除了是太子爷,是她的夫君,还是什么呢?
欧阳铎眉间那一点点的不快根本就没有能够逃得过连玥的双眼。好在她足够机灵,引着欧阳铎顺着她的思路走。
“太子爷,您是跟着孝德皇后和孝贤皇后长大的,妾身想问问太子爷,为何在父皇心目中,孝德皇后和孝贤皇后的地位这么高,以至于两位皇后仙逝多年,父皇依然挂念于心?”
欧阳铎想也不想:“自然是母后和孝贤皇后对父皇大业有成劳苦功高,又尽心辅佐父皇这么多年……”
话未说完,欧阳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双眼发亮的连玥:“你的意思是,想要做母后和孝贤皇后那样的贤后?”
连玥摇摇头:“太子爷,妾身没有孝德皇后那样的德行,也没有孝贤皇后那样的才能。妾身只是不想缩在太子爷的身后,让太子爷为妾身遮挡风雨,而妾身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整日和太子爷的小妾们斗气。太子爷为妾身驱逐了一个苏妇好,明日会有更多的苏妇好,难道太子爷都要为妾身解决么?
妾身不愿意做这样的太子妃,恐怕太子爷心里也不会欣赏欢喜这样的一个太子妃。太子爷如今是出于敬重妾身这样一个发妻,愿意给妾身脸面,才处处问过妾身的意见,想着为妾身在这太子府中树立尊严。可太子爷如今已经入朝了,以后会越来越忙,后宅中事,太子爷未必会有时间来亲自解决。
再碰到苏妇好这样的事情,太子爷会怎么做呢?”
欧阳铎皱了眉头:“书云,本宫说过,你是本宫的太子妃,这太子府里,只有你一个女主人。”
“妾身要的不是这些。”
连玥摇了摇头:“或者说,妾身要的远远还不够。太子爷,妾身是个很贪心的人,既然决定了想要什么,就一定要争取到手。太子爷,后宅中这样的小事,本来就不应该让您来亲自处置。长此以往,总有一天,您会厌烦。妾身以后也会美貌不再,也不再像现在这么有趣儿,甚至,当太子爷的身子骨好了以后,也不会觉得妾身那么有用……”
“书云,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你会不会医术,我并不在意……”
“太子爷,您让妾身把话说完。”
连玥打断了欧阳铎的话:“妾身不是个才女,琴棋书画通通一窍不通,不像吴长史满腹书香,也不像郑姬才艺过人,就连会绣花的绿云和会造汤水的樱珠,妾身都比不过。妾身今日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子妃,乃是占了家世的缘故。太子爷,您扪心自问,倘若今日苏家没有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行,倘若那苏妇好不是之前和曲家大公子有过婚约,妾身和苏妇好,哪一个更有机会成为您的太子妃?”
欧阳铎抿唇不语。
连玥便道:“恐怕妾身连机会都没有吧?”
欧阳铎心底隐隐又有一种恐慌,总觉得这样的连玥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会不会有一日,她会离他而去?
“太子爷,妾身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妾身不想做太子爷身后坐享其成的那个人,太子爷,妾身想要做太子爷身边共经风雨的那一个人。让妾身证明妾身对于太子爷来说,不仅仅是妻子,也是个可靠的伙伴,可信赖的臣子。”
连玥膝行几步,扶住了欧阳铎的双膝:“太子爷,妾身说出了妾身的心里话,那敢问太子爷,可否回答妾身之前的那个问题?”
“好。”欧阳铎点点头,“在此之前,你能否回答本宫一个问题?”
连玥有些愣怔,这和剧情不符合呀?她长篇大论这么多,欧阳铎不是应该傻愣愣地立马点头回应,对她有求必应吗?怎么现在却有点反为主的意思了?
“太子爷,您想要妾身回答什么问题?”
“连玥,你告诉本宫,如今在你心目中,本宫是个什么位置?是你的夫君?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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