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宣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疑”字,簪花小楷显得淋漓尽致,笔锋利落,丝毫不似一个寻常女子能写得出来的。
“疑?”欧阳镶喃喃,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连玥提着宽袖,将笔放在了木架上,转身微微一笑道:“水阔雨萧萧,风微影自摇。徐娘羞半面,楚女妒纤腰。别恨抛深浦,遗香逐画桡。华灯连雾夕,钿合映霞朝。泪有鲛人见,魂须宋玉招。凌波终未渡,疑待鹊为桥。”
这会已经有些文人志士听出来了,连玥所说的是“疑”而不是“逸”,其读音截然相同,然而欧阳镶却忽略了这一点。
许多人看向欧阳镶的目光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欧阳镶眼底不禁划过了一抹慌乱。
他平日里浸淫酒色,哪有什么闲心去读诗书?这些诗句还是幕僚一早替他想好的,现在却因为一个字暴露,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连玥神情温和道:“想来七弟只是听错了,不过身子要紧,若耳朵真有什么隐疾,可要找太医来好好瞧上一瞧。”
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为欧阳镶着想似的。
欧阳镶身侧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恨不得立刻离开,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他若甩脸就走反而有失风度。不仅如此,他面上还得强作笑容,简直憋屈到了极点。
这时身后传来诚和帝的朗笑,众人纷纷惶恐的跪了下去,便见诚和帝携着皇后娘娘款款而来,笑道:“太子妃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镶儿,你可服输?”
连玥朝他行了个礼,盈盈一笑道:“参见父皇。”
欧阳镶从身边的侍女那接过了一杯荷花茶,朝连玥拱手道:“皇嫂才气斐然,臣弟甘拜下风。”
说罢他一饮而尽,手背青筋暴起,杯子隐约可见细碎的裂缝,摇摇欲坠。
“皇弟多礼了。”连玥也从夏衣那接过了荷花茶,微微抿了一口,仿佛没看到欧阳镶不断跳动的眼角。
诚和帝唇角始终微微弯起,似乎十分愉悦,笑道:“诸位都不要站着了,如此好风光,可不要辜负了。”
众人附和着笑了起来,一队舞姬翩然进了湖心亭,犹如蝴蝶般舞动,场面美不胜收。
荷花这种水中植物通身都是宝,今日又是赏荷会,为了应景,桌案上的糕点和香茗就都被撤下了,换上了各种用荷花做成的佳肴。
荷花的茎用来炖猪肉,荷包鸡也是一道主菜,还有用陶钵慢火煲的荷叶粥,亦是主菜过后的甜品。
一道接着一道菜上上来,令人目不暇接。
连玥本来想去连钰那边坐,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掌,搂住了她的腰往后一带,那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一把小钩子钩住人的心弦:“爱妃想去哪?”
清酒独特的香气将她笼罩,那人温暖的怀抱贴了上来,连玥感觉也有些微醺了,说起话来也有些不自然:“妾身去那边坐……”
“相公就在旁边,你却要去和旁人坐?”欧阳铎低低的笑了起来,动作温和却不失强势的将她按着坐下,夹起一小块糯米鸡放进了她碗中。
连玥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拿起筷子小口吃着,立刻就被这道美味俘获了,眼前一亮,动筷的频率变高起来。
欧阳铎朝侍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退了下去。他默不作声的替连玥布菜,唇角微微弯了起来,目光带着隐隐的宠溺。
两人心照不宣的避开了楚天晴这个问题,荷宴进行得很和谐,然而很快,福王那边便传来了喧哗声。
连玥吃惊的放下筷子,抬头望去,原来是福王手中端着一碗荷叶粥往庆城那边凑,脸上发出憨笑,嘴里嚷嚷道:“妹妹吃!妹妹吃!”
他突然来这么一出,庆城反应不过来,荷叶粥险些泼在她身上,坐在庆城身边的欧阳毓芝看不过去了,便起身护在庆城身前,冲福王横眉冷竖道:“兄长,你这是作甚!?”
皇后娘娘放下筷子,眉毛紧皱了起来,语气凌厉:“钟儿,休得胡闹!”
福王今年已经二十有八,然而撒起泼来却像个小孩似的,令人头疼:“我不要!”
皇后娘娘拿他没法子,只能扶额叹气,被他气得不行,诚和帝倒也没有不悦,反而乐呵呵道:“兰章,你大哥也是一片心意,你便吃了罢。”
福王闻言更加起劲:“妹妹吃!”
庆城脸色苍白,她吃得本就少,早些年在大洪寺带发修行时,吃的也是粥这类流食,因此她对荷叶粥没什么好感,只摆手拒绝。
连玥朝那头望去,就见福王手中端着的荷叶粥颗颗碧绿无垠,润泽饱满,令人一看就胃口大开。
而在荷叶粥中间还漂浮着一颗颗莲子,和绿色的粥形成鲜明对比,十分诱人。
但见那莲子隐隐发黑,加上福王反常的举止,她便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起身笑道:“兰章先前身子就有点不舒服,现在估计没什么胃口,大哥还是自己吃吧。”
福王不满的挥舞着手臂,宫人见机忙将荷叶粥接了过去,就怕他失手打破伤到自己。
连玥将那莲子记在了心里,不由起了疑心,待荷宴过去后,便要去到庆城身边。
欧阳铎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见状连玥忍俊不禁,笑道:“殿下,你跟着我做什么?”
“无事可做。”欧阳铎撇过头佯装看风景,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连玥更觉得好笑,想想欧阳铎喝了酒也是该醒醒酒,便默认了他跟着。
庆城正和欧阳毓芝说着话,听起庆城说宫外的趣事,欧阳毓芝艳羡不已:“若我也可以出宫就好了。”
见她趴在栏杆上一脸郁闷,庆城便建议道:“你可以和齐皇后说啊,她也不会拦着你吧?”
欧阳毓芝却是不愿多提,皇后娘娘十分看重规矩,她总觉得女儿家就该学点女红之类有用的东西,在家相夫教子,到处乱跑像什么话。
庆城没有孝贤皇后管着,又有诚和帝和欧阳铎宠着,自小就十分自在,自然无法理解她这种烦恼。
想了想,她便道:“改天我和嫂嫂说说,让她到时邀你到府上玩几日,想来皇后娘娘看在哥哥的面上不会阻拦。”
“好啊。”欧阳毓芝就笑开了,直起身神情兴奋。
“谈什么呢?”身后传来欧阳铎的声音,两人齐齐转头,庆城笑着站了起来,叫了声哥哥,又去挽连玥的手臂:“嫂嫂,我正和皇长姐说你的事呢。”
她的事?连玥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想到方才的荷叶粥,便觉得心头像梗了什么东西,拉起庆城的手道:“兰章,和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庆城就疑惑了。
“一会你就知道了。”连玥朝她微微一笑,又向欧阳毓芝道,“毓芝,我借走兰章一会,你不会介意吧?”
欧阳毓芝大方的摆了摆手,嘴上说得不好听:“皇嫂你趁早把这丫头拎走吧,兰章实在聒噪得紧。”
连玥哑然失笑,将庆城领走了,三人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她便搭在了庆城的手腕上,屏息凝神的探查起庆城身体内的气息。
“嫂嫂,你这是在做什么?”庆城疑惑的瞧着她,在太子府调整了一些时日,她觉着自己的身子比起从前好了许多,也不常咳了,连玥却和欧阳铎神神秘秘的将她拉到这,也不知是出什么事了。
连玥正专心,欧阳铎便在旁替她解释道:“方才那荷叶粥里有毒。”
庆城吃惊的瞪圆了眼,那头连玥探查了一会,发现庆城身体里虽然还残留着毒素,但已十分微弱,也不像有其它毒素掺杂进去的样子。
她放了心,有些讶异的看向欧阳铎,原来他也发现了么。
“可……”庆城犹豫,虽说她和福王发生过一些冲突,但私心里还是不认为对方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她。
再说福王痴傻,又怎会下毒害人?
这时重阳快步走了过来,对连玥道:“太子妃,奴婢方才去御膳房看过了,那碗荷叶粥被他们拿去喂了鱼,池塘里的鱼……”
她欲言又止,脸色苍白,三人却都明白了,只怕那池中的鱼儿已经惨死了。
但不过是几条鱼,又有谁会去注意呢?
庆城指尖都在发抖,连玥看在眼里心疼极了,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有人这么歹毒,要害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毕竟庆城跟皇位争夺并没有任何关系。
“兰章。”欧阳铎忽然出声,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令人心安的感觉,那双淡漠的眼眸十分沉稳,他道,“相信我,本宫一定会尽快揪出那幕后之人,让他不能再伤害你。”
“哥哥……”庆城喃喃,扑进他的怀里,连玥在一旁也叮嘱道:“兰章,敌人在明你在暗,日后你一定要提防注意,近身的东西不要经过外人之手。”
庆城离开了欧阳铎怀里,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下来,荷宴过后,天色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昏黄,诚和帝便广袖一挥,宣布赏荷会就此结束,众人便稍稍拾掇了一番,自行坐马车回去了。
崔元秀和连钰很快就知道了下毒之事,便去葳蕤轩安慰庆城去了。连玥也身心俱疲,便沐浴了一番,换了身衣裳,这时端午来禀,说是她吩咐的醒酒茶已经泡好了。
“我知道了。”连玥想了想,这会欧阳铎估计在松涛苑,她送过去正好。
见连玥伸出手,端午忙来扶,不曾想连玥的脚刚碰到绣鞋,又慢慢收了回去。
端午不解的看向连玥:“太子妃?”
连玥抿着唇,眼前浮现出欧阳铎今日和楚天晴相谈甚密的模样,不知怎的,明知道那两人没什么,可她就是觉得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十分不舒服。
连玥又收回手,重新躺回到床榻上,闷声道:“你送去就行了。”
端午恍然,看来今日在赏荷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太子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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