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镇南部一栋舒适的小别墅里,伦农·塞巴斯丁瘫坐在灰色沙发上看球赛,像个最普遍不过的美国男人,他胡子拉碴,四仰八叉地挠了挠裆部。
他摸索了一阵子,才找到自己想要的遥控器,按下开关,嘈杂的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屋子里黑暗、寂寥、没有一丝生气。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到贴着山姆大叔海报的冰箱前,抓起一瓶冰镇威士忌酒瓶就对着嘴里灌,冰块混着着酒精的刺激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又是糟糕的一天。”
凌晨六点,他开始洗脸刷牙,整理仪容,电动剃须刀的刀片在下巴和脸颊上滑过,一茬茬黑须落在水池里,塞巴斯丁抬头,看到镜子里一副憔悴不安的面容。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用“非同小可”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因为耶稣会在今日撒下祝福,祝福的对象是他无比熟悉的那个人,是的,他要去参加妻他妻子的婚礼,不,现在应该叫做前妻了,还记得好几年前,因为一点小感动他们都会缠绵许久,但如今只能觉得尴尬,想当年塞巴斯丁在那段时间可是家喻户晓的“明星警探”,可现在活的却像只流浪狗,啃骨头都只能啃最差的,他不禁对自己自嘲的笑了笑,对他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左手拎着垃圾袋嘴里叼着火腿三明治,走到门口的鞋架前犹豫了一下,把放在柜子上面的警用洛洛可别在皮带上,他的皮夹里塞着一张泛黄的持枪许可证,这东西可不便宜,但足够令他在关键时刻免受牢狱之灾。
想着想着往门外走去,不忘反锁家门,感想小偷除非是活腻了或是想故意挑衅,否则绝不会到一个警探家里偷东西。
走到楼下他把塑料袋扔到垃圾箱里,发出“啪”的一声,咽下仅剩的一块三明治,又快步走上街道,蜘蛛是他喜欢的动物,因为蜘蛛猎食时总喜欢等待着猎物静静上门,就连他自己也得承认,他也喜欢这么干。厚厚的一沓奖状应该可以证明这一点。
在街尾,一扇门“砰”地响起,必须进城为政府工作的威廉先生掀开了车库的金属门板,甩着钥匙扣提着公文箱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嗡嗡的引擎声传来,一辆福特锐界黄色漆蓝的大轿车猛地冲出车库,越过泥潭时溅得路边一只流浪狗全身湿透。
看到这一幕,塞巴斯丁便不自觉地微笑,人生总是充满不可预测的机遇,教堂里的修女总是这么告诉他。
他慢慢走过贝朗街,黎明的交响乐继续不断。东方天际的一点珍珠白,已被越来越深的粉红色遮掩,刚开始很那看出来,接着快速转为火烧云,又几乎是立即褪色为夏日的天蓝色,第一道阳光,漂亮的就像孩子在美术课上的涂鸦,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天空中。
中途路过的草坪是梅伟思太太家的。
她们家有整整五个小男孩,每个都壮得和小猪仔似得,为此不得不订了一大批脱脂牛奶,不加糖的那种,她们加后院有个树屋,塞巴斯丁时不时能看见崭新的山地车和足球。
等到他走到镇中心时,阳光逸景穿过枝丫,形成一条般斑纹似的黑影,投射到人行道上跳房子游戏的格子上,他弯腰捡起一块一颗看起来很好踢的石子——头是扁的,尾是弯的,看起来就像只怪猴子,他摇摇头,咧嘴一笑,吹着口哨走上了榕树山门前的小径。
微分吹来,飘送着一股柠檬混杂着洗发露的气味,这使他又想到了那个迷人的背影,他确定那是她的奢望。
就在那里,不会错的,黑雾镇的居民很和善,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
…………
今天这个大喜日子,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整个小镇有五分之一的人都到场了,沙琳依傍着门栏,洁白的婚纱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她和那个男人已经坠入爱河好几个月了,心情非常愉悦,他不嫌弃她前夫的两个孩子,对待每个人都彬彬有礼,知道她最喜欢吃的鹅肝和火腿三明治,随便一句话都能逗笑她,适当的甜蜜和**让她觉得自己找回了爱情的萌芽。
然而,两个孩子的态度确实很不近人情,过去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从未直截了当的表达过自己对父亲的情爱和意愿,甚至有意躲着他,但在离婚后他们却一反常态显得沉默而不高兴,两个孩子都是这样,真是令人头疼。
这使得原本无比幸福的家庭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没有关系,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孩子有些怕生,这很正常,沙琳这样安慰自己,心里顿时顺畅了些。
这是一种警告吗?随时提醒她注意不要重蹈覆辙的警告吗?
杰勒米站在门口迎接宾,他套着鼓鼓囊囊的燕尾服,迷人的蓝色眼睛满怀信心。
人们有些坐在摆满香喷喷食物的桌边,有些站在草地上聊天,他们不加掩饰的祝福和赞美让身为新郎的杰勒米容光焕发。
他的兴奋难以言表,尽管新娘是二婚,但依旧不妨碍他对朝思暮想的女人即将投怀送抱的憧憬。
“你可真是个扰人对的妖精。”他满怀情意的搂住沙琳,既然即将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他觉得值么做事合情合理的。
“伊琳娜和戴维你准备怎么办。”沙琳温柔亲吻他的脸颊,含糊不清的说。
“我可不信会有人会讨厌我,我保证会做个最好的爸爸,送他们上镇子上最好的镇子。”
“但愿如此。”沙琳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等着瞧。”
堆积分泌的男性荷尔蒙让杰勒米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他手足舞蹈,从桌上拿起了一堆糖果,“怡宝莲”,这名字可真令人心旷神怡。
伊莲娜是个活泼的小女孩,她有棕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眸子,挺像沙琳的。
杰勒米从背后一把抱住小女孩:“猜猜我是谁?猜中有糖果吃哦。”
伊莲娜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挣脱开跑到屋子里去了,杰勒米只好悻悻然地收起糖果。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宾说:“小孩有点调皮。”
“该死的,那小贱种居然敢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面子,真是给脸不要脸!”杰勒米阴沉着脸,带着一肚子的恼火宅邸背后的花园里,当看到几个在木台上跳拉丁舞的姑娘时顿时把不愉快的记忆抛到脑后,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领着神父和牧师走向礼堂。
精心组织的宴会进行到一半,街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辆加长型的雪弗兰轿车。
车在路的一侧停了下来,车座前排一个奇装异服的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只烟叼在嘴里,他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痞子似的得意洋洋,沙淋敢打赌那烟里面一定加了大麻之类的玩意儿。
沙琳扭头跟杰勒米说,:“这些没教养的家伙会毁了婚礼的!”
杰勒米无奈的摊了摊手:“马路又不是我们家的,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先等着吧,他们要是真的不识相我再去劝劝他们。”
痞子瘦得吓人,服务员端来了一杯冰镇的黑葡萄酒,却被他粗暴的夺了过去,他掏出丝绸手帕替他擦拭了一酒杯,粗俗的抬起右脚翘在桌子上,唱起低俗下流的情歌,因为常年吸毒导致身体羸弱不堪,他这会已经有些醉了,翻着白眼,舔着桌角,唱出不堪入耳的歌词。周围的宾也跟着露出嫌恶的神情。
杰勒米五官粗重的气得通红,他来到痞子,一言不发地把双手死死按在桌面,他希望能靠其实逼得痞子被迫退走,但小痞子依旧无动于衷,还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似得咧了咧嘴,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他说:“卖屁股的东西,嗝,你想干嘛?”
杰勒米被气得浑身发抖,几次举起手想要扇巴掌都放弃了,沙琳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塞巴斯丁,如果那个强硬到不近人情的家伙在场的话,那烂痞子在可能会被当场打死吧。
却没想到下一刻,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塞巴斯丁一出现花园里,当时就认出来了,她无比吃惊,结结巴巴地说:“嘿,亲爱的,你,你怎么来了?我不,不记得有发给你请柬。”
“不需要请柬,我不请自来。”
“是的,我知道,但我们毕竟曾是一对,我怕杰勒米........”沙琳觉得混乱的脑袋要爆了。
她手搁在婚纱下边,急切的说,他一定会误会什么的,“请你原谅,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可就这么说出来?未免也太古怪了,她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团糟,好像提前开了香槟,她尽量使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正常点,“欢迎————祝你好运。”
“多谢多谢,”塞巴斯丁同样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我就是来看看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自己就会离开了。毕竟我还得去上班,那么再见。”他停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那副严肃的模样,“也祝你好运,亲爱的。”
沙琳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走了,他不该来这的,啊,我可真个是傻瓜,不过,杰勒米不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塞巴斯丁熟知每一个人的犯罪记录,很多人都曾因为他进过监狱,在这个场合可以亲密地称呼他为“条子”他也不会生气,对待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当然,同样人人惧怕,几个宾看到那个块头大的吓人的身影,怕的连手里的杯子都拿不稳,慌慌张张地后退,却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沙琳想的没错,塞巴斯丁当然知道他这个不速之的意外让所有人都出现措手不及,但他本人并不在意,因为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你做出了一个选择后就必须承受来自社会某一方面的侮辱,医生不会自医,教师不会教自己孩子,警察同样不会抓自己痛恨的人。
就连最卑微、最无能的人,只要肯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往上爬,一样可以成为高高在上的权贵阶级。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塞巴斯丁露出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微笑,走到桌前轻轻地拍了拍痞子的肩膀。
痞子不耐烦的转头,入眼的却是一张花岗岩般刀刻斧凿的脸,他舌头打结地说:“你,你他妈是谁?”
那张脸的主人笑得很开心,笑得他莫名其妙,直到他右腿骨折、头破血流地被倒立塞进桶里时依旧有点莫名其妙。
清理完垃圾,塞巴斯丁在一片惊恐的目光中拍拍手,他习惯性的抬头,正巧看见二楼的窗户上。
那是两张熟悉的脸,戴维拿着一把玩具枪,他没有其他孩子那样的浓眉大眼,取而代之的是纯净的黑眼睛,橄榄色的皮肤放在女孩子身上一定很迷,但放在男孩子身上嘛……说实话,塞巴斯丁等担心过自己儿子会变得和娘娘腔一样,但直到15岁的戴维用一把老虎钳把他的数学老师打成重度脑震荡进了医院后,他的担忧才烟消云散。男孩的暴脾气的他一模一样,长大后也定是个打击坏人的正义之士。
戴维向他招手,塞巴斯丁觉得自己眼眶模糊,湿哒哒的东西夺路而逃。
在他旁边的是伊莲娜,天啊!她像个坠落人间的天使般永远纯洁,又像个镶嵌着红宝石的洋娃娃似的。
这个硬汉就这么站在那里,鸦雀无声,周围的宾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该走了。”一个声音在说话,“——该走了,塞巴斯丁,你不该掺和他们的幸福家庭。”
是的,没错,塞巴斯丁攥紧拳头,毅然决然地转身,在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氛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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