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安慰后,女人又开始啜泣起来......她似乎有流不完的眼泪。
神父少见的用手压了压眉心,平静开口问道:“夫人,假如上帝听到了您的祷告,你想他怎么帮助您呢?”
女人哭泣的声音顿住,她开始陷入沉思。
显然女人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然,任何一个求助上帝的人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所以神父为什么这么问?
人们将一切希望寄托在白漆雕刻的神像下,匍匐在它脚下,仿佛只要口中朗诵的教义够端正,便能心想事成,一切迎刃而解。
神父靠近她,诱哄般的再次开口:“夫人,您想得到什么样的帮助呢?”
女人跪在神像下,头颅低低垂下,两侧双手紧紧握死,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的大脑迷茫空白,嘴唇 一张一合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光影之中一片混沌,时间在此刻停住,画面定格,受难的世人与高高在上的神明。
冗长的沉寂后,女人抬起了头,眼里怨怼之色更显。
“......他们该死。”她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
神父似是毫不意外这样的反应,只看向她,悠悠的意味深沉的说了句:“不要为那必坏的食物劳力,要为那存到永生的食物劳力。”
女人瞬间看向神父,满脸惊愕之色。
神父却再没给出具体的解释和补充,只状似不经意的提道:“您的孩子......一定很可爱吧?”
女人默了默,忽然笑起来,“是的,他才刚学会走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要陪着他。”
神父偏头看了眼神像,向来如深潭般无波无澜的眼里仿佛被投入了石子般漾起了层层涟漪,他眼尾微微上扬,语气悠然:“夫人,上帝会庇佑你的。”
女人平静的接受了祝福。
“谢谢您,神父。”她说。
再次拜了拜神像后女人起身离开。
目睹了一切的安娅心有余悸的捂住胸口,神父那句话里的暗示,她应当是听懂了.......她一直想窥探神父表面公正高洁皮囊下的内心,可现在隐隐中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了十分愚蠢的事,莫名的恐惧感从指尖缠上,往心口蔓延,这样的神父令她感到不安和害怕。
像是猎人藏起了枪支,露出温和的笑,使猎物放松了应有的警惕性,贸然靠近。
想起之前自己的那些胆大的行为,她突然庆幸神父的懒得计较和作为了,隶属于国家的教廷又怎么真的会有简单的角色......是她糊涂了。
某种意义上,神父才是伊甸园里的那条蛇。并不亲自用善恶树上的禁果引诱人类,而是在普通的果树上用毒牙吐出馥郁的毒液,来吧,咬下它。
她缓了缓心绪,准备等神父离开后自己再离开。
神父却是慢条斯理的整了整修士袍,眼神玩味的看向某个角落,他开口:“不准备出来吗,某位公主?”
安娅心口一颤,不一会儿便大方的走出来,她看了看神父站的位置,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藏身地,按理来说以神父的角度应当是看不见这个死角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毕竟神父都特指某位公主了,假如他只是察觉有人,那为什么一定是她?
神父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她招了招手。
安娅犹豫了一瞬,还是向神父走去。
靠近的瞬间,她听见神父低低的说:“甜腻的......”
安娅不明白,疑惑的抬头看着他。
神父的视线顺着她的脸往下落在那截白皙的脖颈,微微眯了眯眼,按捺住异样的心绪,他给出了答案:“你身上的气息。”
安娅:“......”
事实上神父一开始便发现了她,在发觉她偷听后也任其偷听,目前来看显然神父不打算对她做什么。
察觉出这一点后,她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刚才那个女人......您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神父突然毫不客气的笑出声,他清清嗓子,低低问她:“您好像对我有很大的误会?从一开始见到我......嗯?我做了什么让您不愉快的事?”
安娅有瞬间的怔忡,这样的神父......似乎太过放肆了......丝毫没了之前的克制与清冷。
稳了稳神,安娅后退了一步,郑重的行了个礼,“我向您道歉。”
“您没有做错什么......您知道我是作为人质来伽利略,而且萨特内教堂遍地,子民都很信仰上帝,可是战火来临之际,上帝还是抛弃了他们......”她慌乱解释道。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一番说辞简直狗屁不通......
神父踏上阶梯,没有置喙她那一番说辞,而是居高临下的看她,微微挑眉,“您信上帝?”
......
信?
她摇摇头,“我从不相信有上帝。”
她听过上帝很多次,从小到大。
或是经卷中,或是人们口中,上帝创造万物,无所不能,传播教义,教人们克制守礼,按教理行事作为。
可教义教条皆由人所创,由人所传播,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上帝或是它的化身。人们固执的相信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甚至违背教义者,也从未见过任何惩罚落下。
善良的人永远被欺辱,好人被残害,恶人逍遥自得,战争的烈火卷席,千万人嚎哭......
一切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寄托罢了。
去他妈的上帝。
神父站在台阶上定定的看着她良久,“没有上帝。”他忽然这么说,语气轻松愉悦。
安娅惊讶的张了张口,虽然她潜意识里认为神父不像是追求虚无缥缈的信仰的人,但是此刻神父态度真坦诚的让她哑口无言......
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好比牧羊人说自己不会牧羊那般荒谬......
“......您这么说合适吗?”好半天安娅吞吞吐吐道。
您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神父?
神父却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那您觉得来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或者您觉得教会是什么?”
神父没有等她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野心家们披着羊皮高举十字架声情并茂的演讲台,上位者茶余饭后对世道点评的一番余兴节目,流浪者的净土,受难者的庇护所,男女思念的寄托地......”顿了顿,神父总结道:“都是你们自己,心有所求而已。”
......
如果不是此时场地气氛不合适,安娅真的想给神父这番话拍掌称赞,但是由一个不信神的神父亲口说出来,她难得产生了点儿扭捏感和荒诞。
她看着神父清冷的面容露出不屑,被黑色修士袍勾勒出的修长身躯,恍然想起第一次在教堂见他的场景。
“......您的演技真好。”安娅感慨道。
神父闻言挑了挑眉,语气轻快的回道:“谢谢夸奖。”
???并没有夸奖好吗......
“那个女人......”她还是很好奇神父给了她什么样的暗示,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神父看她一眼,走下台阶,意味深长道:“也许不久就能听到某位子爵去世的消息吧......谁知道呢?”
!!!您果然暗示了她什么啊。
安娅觉得今天她的大脑受到的冲击太多了,以至于她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想起来了,不由得指尖微微发颤,连着声音也跟着轻颤起来,“您为什么现在愿意跟我说这些了......您不怕我说出去吗?”
就算一开始是她胆大妄为,但是神父推拒她了不是吗,那为什么现在反而愿意对她坦诚了?甚至在发现她偷听时也是可以打断和警告威胁她的,可是神父没有这么做。
神父在不知不觉中撒了一张网,而她就是被网住的鸟。这个认知让她背脊发凉。
神父观察着她的反应,饶有兴致的反问她:“那您会说出去吗?关于今天所见到的。”
她当然不可能说出去,但是......
“如果我说出去的话您会对我怎么样吗?”
神父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聪明人不应当问这个问题。”
安娅被这个举动惊得整个人瞬间凝住,然后她听见神父语气轻快的说:“拔去舌头挖空内脏钉上绞刑架怎么样?”
触碰到安娅颤抖冰凉的手指,神父松开了她的手腕离她远了一些,“开玩笑的。”
安娅浑身冰凉。
神父有没有在开玩笑她不想去试验,聪明的人从来不以身犯险。
她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在神父对她坦诚隐私之后自己还能装作不知的全身而退。
思考几秒后,她做出了保证。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可以发誓。”
神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安娅不由得紧张的绞起了手指,“您可以当做今天我没有来过这儿......”
神父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您想怎么样?”她有些不安的问道,隐隐中她觉得闯入了某个禁地,禁地里的怪物没有立即撕咬吞噬她,却也没打算放过她了。
神父确实没有打算放过她,在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享受般的任由眼前的女孩儿被不安和恐惧折磨的绞着衣袖,细长脖颈下的锁骨轻颤,鼻尖香甜的气息萦绕,他想起前一次见她时她那些过分的挑衅行为和话语。
然后很快他就想好了。
“和我在神像下做爱怎么样?”
......
安娅瞬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僵住,她的大脑仿佛被置入了水流似的被冲击的一片空白,疯了吗您是?
神父被她的反应取悦,低低的笑出声,“我以为你挑衅我的时候是做好了准备的。”
她反应过来了......她曾大胆的靠在神父身上问他有没有和女人做过爱,现在神父就毫不客气的回敬她了......
她想哭,真的。
确认过眼神,是招架不住的人。
“我错了......”
“我向您道歉......”
“对不起......”
道歉三连,安娅顿时觉得自己其实挺识时务的。
“迟了,你招惹我了。”
她听见神父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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