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这一对新人出了大堂,折向一间偏堂,推开门时,眼见得那儿有一人背向鹤立,凝神玄思,浑然禅定。这两人盈盈一拜,朗声道“我们新夫妇拜谢恩公······”只见那人有如石雕陶俑,木木地好不迟钝,半响才缓缓回过头来,展现出一脸僵硬,双眼充血,隐隐泛出绿光,好不恐怖。新娘犹自可,她盖着盖头,看不到什么,新郎吕臣可就苦了,眼前一幕,让他发出一声骇然的惊叹“啊呀······”此人是谁?正是蒯通。
蒯通回头冷冷地道“谢什么,有什么可谢我的?我只不过是以自己的品行还清了债,现在我们已经两清付讫。烦请尊家高抬贵手,休要再理不清,放我走了,再不要买我人格,沦落我为死士,置我于不义之绝境死地。”吕臣听了好不尴尬,一瞬间犹如骨刺在喉,已是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好。在一边的毕月儿一脸懵然,本来就对眼前的这一幕深感诡异,行完婚礼了,还拜什么恩公?拜就拜吧,弄什么神神秘秘,在后庭遮掩,也不去大家热闹乐呵的地方坐席,他是谁?等同天地父母,有这么重要吗?便发声问道“吕臣,这是怎么回事儿?”吕臣一听赶紧拉了新娘子急急就走。蒯通见状,转了口风,长叹道“蒯某祝你们百年好合,鸾凤和鸣······”可是,这对新人已经出门去得远了。
就在这时,县令吕青已然进来,身后有家人用丹漆托盘,奉献千钱谢礼,哈哈乐道“蒯通,还是要谢的,先生名通,安能这么不懂变通呢?不但要谢,还要重谢,此是一千钱,请先笑纳,后面还有重酬。”蒯通听了只是抱手而立,也不言语。吕青自嘲道“其实你是在做一件大好事儿,既能保我一家无事,小儿能活下来,而且活的美满,又能使我吕家有后,这就是恩重如山的大造化啊。就是对毕月儿未必不好,她现在出入官宦之家,总胜过山居白屋的贫寒吧。”蒯通长息,道“吕大人,除了和你再三陈词,我现在已经和令郎也说过了,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付讫,不再有纠缠不清,从此各行其道,了无干系,你大人就别费口舌了。这些日子,我们有时间各自审度对方的品德,蒯某以为我们适合到此为止。”说着,他动手从丹青托盘上取了五百钱,收入囊中,朗声道“这五百钱,够我回蓟县路费,也不会超过我为尊府上劳苦的报酬,是我应得的,我一定得拿。至于其他的钱,我再不能陷入人情以失人品。”说着,伸手拿起那些钱,一运力,逐件摔在地上,顿时,断了贯穿绳子的铜钱,飞溅辐射,天女散花一样,犹如下了钱雨,叮叮当当,散落不绝。
吕青见了脸色剧变,咬牙切齿,气得胸部起伏,浑身瑟瑟发抖。他的左右立刻捉刀上前,就要对蒯通动手。蒯通恶狠狠道“蒯通告诉你,县令大人,我现在悔之晚矣,悔之晚矣,今天我没有脱你掌握,我的生死予夺,尊听尊便。”吕青陡然大笑,击掌喝彩,道“好个忍生,果然不虚此名,那我也告诉你,我同样也是不虚此名,我决不为难你,你且随意。”说着,呵斥左右,让出一条大道来。
蒯通仰天大笑出门去,高叫“天知也。”不顾而行,出了吕府的朱门大户,身后的吕青忍不住怒骂“真是一个竖儒······”
再说那韩(国)信回到山居白屋,情景依旧,只是少了伊人,睹物伤情,不禁呆呆地潸然泪下,自言自语道“毕月儿,我韩(国)信自从家国被秦国灭了宗庙,流落江湖避祸,辗转沦落,在海内四处浪迹,浮萍一样漂泊,终于在这儿邂逅了你。从此后,我们在这山中遁世,远离尘嚣,柴门闻犬,白屋鸡鸣,听春雨潇潇,寻落花啼鸟,习武相依霜雪,秉烛西窗夜话,你使我韩(国)信平生第一次有了家的归宿感觉。我原以为从此就可以这样幸福的生活,直到终老,可谁知······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这样太太平平地过下去?亨受天伦之乐?就要这样天降横祸?为什么?老天爷,你说呀?你会说话吗?”韩(国)信想到这儿,中心如煎,大吼大叫,拔出剑来一阵狂舞,将门前松树捅穿数遭,然后,倒立飞旋,将这一块地儿蹂躏得尘土狂飙,直将自己折腾到没有一点力气,方才倒地大哭,嚎啕道“可怜绝世韩王孙,化作流落红尘客,走吧,走了吧,我就要离开这块伤心之地,眼不见心不烦,走得越远越好······”然后痴痴的看着自己的山居,仿佛要将它牢牢的铭记在梦里,然后,慵懒的起身,草草收拾了一番。翌日一早,背负包裹,带上箬笠,腰悬酒葫芦,带上门户就要登上下山征途。
就在韩(国)信就要离去之际,忽然一个头蒙黑色纱笠,全身一袭大氅的神秘人直闯了过来,将手中短剑拍在柴门外的石头几案上。韩(国)信见状心中一炸,瞪眼瞠目,惊问道“你是何人?要干什么?此是何意?”那人拱手冷哼道“我乃是范阳人蒯通,你这就要走了?”说着,挑开头上的黑纱斗笠,脱去身上黑袍,韩(国)信认得,原来就是自己一直在下邑城的点头之交的那位落魄人。心一下子落在了实处,马上不耐烦的一颔首表示肯定了。蒯通道“那就先不要走了,容我说完话再走,因为到时候你的所问就有答案了。”韩(国)信摇头道“我们已经点头交好久了,不可谓不相识;而我们并不知对方是谁?连姓名也不清楚,也不可谓相识。我突遭变故,实在是难以承受,所以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我现在最要紧的是早早离开这儿,越快越好,要不然我的心会寸寸碎裂的,你懂吗?”
蒯通一拍剑道“此短剑我交给你,因为我要说的是你今天的夺妻之恨,全是因为我,你还走吗?你还听不听?”韩(国)信好比听了一声晴天霹雳,倒吸一口冷气,轻轻问“你在说什么?能否再说一次。”
“你今天的夺妻之恨,全是因为我,你还走吗?你还听不听?”
韩国信倒退几步,跌坐在石头上,喃喃地道“不会呀,你在下邑城中形同鬼物的时候。我一直知遇你;在你有难的时候,被官兵追击,我可是义无返顾地将你藏好,你?······”
“可是那一切,全是我蒯某使的诡计。我从辽西郡肥子国城榆关羁难,然后辗转京城求官,一直不如意,回乡途中还遭遇一场大病,当我流落到这儿的时候,我比乞丐还乞丐,因为我不肯去乞讨,只有等死。就在我奄奄一息,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人救了我,给我吃给我喝,待我为上宾,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能力去回报。于是,我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最后只能成为他的死士,拿出自已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人格品行,直至生命,去尽忠与他,否则我就是个千古小人,我蒯通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人,但是不能成为小人。”
“想来那个人,施舍你的那个人,就是本县县令吕青,其实,他是别有用心,我猜的没错吧?”
“很对,后来,他的公子吕臣就在这儿,偶遇你的女人毕月儿,回家之后,魂魄丢了,得了一种怪病,渐渐风干,徐徐端详自己死亡的全细节。一开始,他爹很是不屑他的所为,可是后来他越来越发沉重,他爹慌了。毕竟他是他的独子,眼见得百年孤灯已是必然了,于是,他最后找到了我,我们合伙演了一场戏。我故意打伤吕臣,然后跑到你这里躲藏,我料定凭你韩王孙的秉性,你一定会帮我,因为你在我不人不鬼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知我者,果然,你将我藏了起来,也就是上当了。再往后,他们就追了过来,我配合着出来,于是,你就成了窝藏犯,被他们拘留起来。到了最终揭晓的后面,知道你所有背景的毕月儿不想你有闪失,只得嫁入吕府,事情就这么简单。”
韩(国)信跳了起来,捡起石头几案上的那把短剑,双手快如闪电,一把抵在蒯通的咽喉上,大吼“原来是这样,好个不分好歹,忘恩负义的蒯通,我本来就纳了闷,难怪事情总是这般蹊跷,却是你这个助纣为虐的作恶帮凶在作梗,你真是死有余辜,你去死吧。”蒯通双眼一闭,道“所以我今天特来领死,你杀了我吧,我不怪你。我蒯通岂能不知道这样无义?但是我受人给我一条活路的最大恩惠,不尽忠,我不如死,我别无选择,只能不顾一切地使用这种方式来回报恩人恩惠,否则我没法偿还。任你怎么想,怎么看,怎么处置我,我蒯通绝无怨言。”可是,韩(国)信没有动手杀他,吼道“你给我跪下,你让我害得爱人失去,家园毁掉,你给我谢罪,我就不杀你。”蒯通连眼也不睁开,朗声道“我不受你这人情,你还是杀了我吧,蒯某虽然知罪,但是我宁死,也不会屈膝的。”韩(国)信咆哮道“那你走吧,你不走,是不是企图要我用你的剑自裁?走!”
事已至此,蒯通拱手一揖,低眉道“谢不杀之恩,蒯通走了,如天有缘,日后终得再见,一定会有复续后缘的一天。”收了石头几案上的短剑,转身飘然自去了。
韩国信突然双目炯炯,对天盟誓道“大丈夫在世,要活得顶天立地,决不能无果而去。”说完,逐一解除了行囊,自语“我不走了。”转身细细收拾山居,摩挲犹有毕月儿的体香衣著,禁不住感慨万千,道“毕月儿,我一直以为我们夫妇是融为一体了,所以,我对你从来就没有丝毫的戒心,甚至告诉你我的一切,包括任何人不知道的,我的身世,可如今你······”叹息一番,自去煮茶,再奔入松林见练剑起来。从此,下邑县多了一匹觅食的孤狼,只是,他的对手却不能知道。不过,吕臣自从和毕月儿婚后,也是全变了,公子哥儿的他那一页书已然悄然翻过去了,他同样在文武兼修,和下邑县的名士们交游教学。这就是所谓的,一个好的女人会再塑造一个好的丈夫的道理,就这样,时间在暗流涌动中悄悄流逝。
话说这下邑县有一座赫赫有名的乡校,位于城中心,门楼子镂刻“下邑乡校”四个古隶书字,是原来魏国留下来的名士荟萃,议论时政,激辩诸子百家的地方。这儿庭院阔远,栽满竹林,白石松下,藤萝丹药。下邑一带的读书人定时到这儿聚会,有的鼓瑟吹笙,有的练剑舌辩,天问啸呼,能到这儿即是身份的象征,吕臣自然是必来的,他不但来,而且是这儿的组织人,也就是群主吧。
这一天,吕臣和下邑县诸神,正在谈学问谈得深入,忽见一人上前,冷笑道“吕臣,再怎样自诩才德,夺人之妻,也是卑劣之人,对吧?”吕臣暗叫不好,这人不就是韩(国)信吗?韩(国)信此时已经是长剑“嗡嗡”出鞘,直取自己,赶紧招呼手下左右“快拿下刺客!”他的此言一出,整个乡校空气骤然一紧,但是,没有慌乱奔逃,有的是一片出剑的金铁铮铮之声,杀气冲天而起,笼罩着整个乡校,于是,一场搏杀骤然而发。
诸位,为什么他们丝毫不乱?因为文弱书生一词,是起于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盛于程朱理学,到后来我们中国人只多了雌了男儿的文弱书生,被外来民族吊打。而秦以前的中国可是中国人潜能最发挥的时代之一,也没有开科取士的八股文愚民政策,百家争鸣,思想自由,实行游学求仕的官制,学德、智、体、美兼修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靠一张嘴、一把剑行天下,去七国集团凭真本事当官,而且,没有铁饭碗,不行就走,乃至于不行就死。所以,强悍的匈奴等边族只能在战国时代乖乖地呆在苦寒穷边的地方不敢动,有内战,绝无外患。那时没有真正的纯文人和纯武夫,都会几下子,这是真谛。
正所谓哀兵必胜,今天韩国信乃是有备而来的,胸膺中充填满一腔悲愤,腰中的酒葫芦里的酒已经喝完,他对着吕臣质问道“你们合伙使诡计夺我爱妻,我韩国信今天找你搏命来了。”接着又对乡校里其他的人正告“大家都听好了,你们谁能容被人夺妻之恨?谁能忍有仇不报的窝囊?话已经说明白了,你们谁还往前站,敢当官家走卒,悉听尊便,那就凭天意死伤完活。我韩国信可能死于此地,但是注定有放手一搏,你们有谁自信碾压我,上来就是,如果拳脚无言,你们不辨善恶,或有死伤,休怪我,怪自己吧。”说完,往天一掷酒葫芦,腾身龙跃,倒踢那个酒葫芦,听得一声钝响,酒葫芦凌空踢碎,碎片有如天女散花,激射伞状狂出,竟然,四五个吕臣的保镖悉数中招,手中兵器纷纷掉落,浑身酸麻,被击中穴位。这一来乡校里无关的人,涟漪波纹一样向后退去,无事自保。
就着这一瞬间,韩国信已经起身而进,接近了吕臣身边,将长剑缓缓送回剑鞘,道“我们不使你们那样的官家阴谋,来,公平一搏。”说着,一招“相如撞柱”,双手掳着吕臣的衣带,一声呐喊,“霸王举鼎”,已经将他凌空举起,飞旋掷出。吓得全场发出一片惊呼。可是,接下来的喝彩声有些不对味儿了,原来,吕臣在被抛出的同时,已经同样掳住对方衣带,借力一翻,两个人车轮一样掉个翻动,没有了主次,赢得阵阵喝彩声。猛听得一声撕裂丝帕之声,两人衣著尽数剥去,都露出一身腱子肉来,搏斗变成了展示,赢得一连声的叫好,让韩国信热血沸腾,心里感到这也太不严肃了。他略一运气,使出暴风骤雨一般的打法,拳掌踢击,全方位无死角,吕臣想倒地也倒不下去了,只是全部无一遗漏接受殴打。明眼人就看出来,这样下去,县太爷的公子可就撑不下去了,发声喊,全部涌上来声援。
韩国信一见不对劲,陡然感到这样下去肯定自己要吃亏了,俯身抄起剑来,且战且退,夺门而去,消失在闹市上。吕臣虽是一身伤,当时还能鼓起余勇大叫“不要让韩国信走了。”他的手下,发声喊早追出门去。里中有人急急报了县令,县尉点起兵马,使魏勃去追,早不见了影踪,一路追至芒砀山中他的老巢——山居白屋,也是渺然不见影踪,只好怏怏折返。
到这时,吕青才发现儿子吕臣已经打伤,而且伤得不轻,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大声呼痛,赶紧报了上头郡守,以袭击官眷重罪缉拿韩国信;同时自己出重金悬赏缉拿人犯,正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马上就有人举报韩国信行踪——奔砀郡的睢阳城去了。因为那儿是郡守的直辖范围,县令吕青不敢造次,为了避嫌,只得求砀郡郡守派人缉拿。郡守接报,也没懈怠,责令郡尉去办,郡尉便使命手下的各个都尉去拿人。须知韩国信也不是寻常人,哪里有那么容易捉到,折腾了好些时日,其中的一个都尉候敞竟然就拿下了同名字的淮阴韩信,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候敞拿到了韩信,也不管韩信如何解释鸣冤叫屈,一路叫好,羁押回郡里邀功而去,郡守将人犯发回下邑县,一路辗转,费尽了不少时日,待到苦主县太爷公子吕臣,躺在床榻上被抬来指认他时,一见他,双眼发直,这哪儿是啊,分明是抓错了人,他们父子面面相觑一番,哀叹徒费了奖金,竟然抓错了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放人。韩信一肚子冤屈,一见放了自己,怅恨道“你们将我抓来,使我受尽冤屈,靡费我许多的时间,贻误了我好多的事情,如今说放就放啊?还有天理没有?”吕臣一身创伤,路也走不了,他爹吕青正恼恨,道“谁让你叫韩信的?天下没名字了吗?赖上我了不是?好,不想走,再次蹲土牢里去不是不行。”韩信顿时彻悟民不和官斗的真谛,低头道“小民错了,不说了,谢过。”吕臣见了此情,心中也生愧疚,备足钱来打发韩信,韩信赶忙出了下邑县,因惦念起薛婀的事儿,风火雷电一样,再往睢阳城里赶去。
韩信一路奔波,赶到睢阳城长亭时,已经是又饥又累,正瘫倒长亭休憩,只见得一群乞丐涌了进来,俱是一嘴的油光,个个酡颜微醉,大呼小叫,道“到底是大户人家,睢阳城第一富户薛家,这嫁女儿的宴席,可是盖了帽儿,海吃管够,这好事儿真是百年一遇啊。”韩信一听说是睢阳薛家,双耳一侧,忍不住问道“各位哥,你们说的可是薛婀家的吗?”其中一个鹑衣百结的丐头,死死瞪着韩信,继而爆发大笑道“我认得你,你不就是二十天前,那个薛婀的择婿新姑爷吗?叫韩信,淮阴人氏,睢阳城的风云人物,当时,谁不知道啊?嗨,不过,现在没你啥事儿啦,你知道不?我们兄弟都是刚刚去他家吃的喜酒,你原来的那个未婚妻薛婀,现在已经嫁给阳武县来的陈平了,今天已经大婚。你说,你这个前任,被遗弃的备用姑爷,现在还去她家算什么?给你一大块肉吃?那你真是比起我们乞丐还差啊,哈哈哈······”韩信听到这儿,整个头“嗡嗡”地一大,双眼金星乱晃,几乎要晕厥了,赶紧出了长亭,逃避瘟疫一样离开了睢阳城,只听得身后的乞丐们哄然大笑,在韩信看来,那声音大得充塞了宇宙。
韩信出了睢阳城,一路南行,思绪万千,忍不住破口大骂韩(国)信起来“你这天杀的韩王孙韩信,你也叫什么韩信?你也敢名信,我呸!害得我遭殃,白白失去了爱人机会,我若见了你,一定会将唾沫喷你一个满脸星不可。”一路南行回家,心生不平,想起来指名道姓就骂一阵,心中稍稍好受一点。
这一日,韩信来到了彭城(江苏徐州),在一家酒肆休憩,要了些牛肉,痛饮了几杯,触动心中块垒,免不得破口大骂起来“你这天杀的韩王孙韩信,你也叫什么韩信?你也敢名信,我呸!使得我遭殃,白白失去了爱人机会,我若见了你,一定会将唾沫喷你一个满脸星不可。”正在骂得起劲,不料突兀被人拦腰抱起,一跤摔在地上,韩信哪有防备,一扭腰已然站起,就要动手,听的对手哈哈笑道“可没道理啊,是你平白骂我?”韩信问道“莫非你就是韩王孙韩信。”对手“呵呵”一笑,拱手道“同名哥,我就是韩(国)信。”说完,两人执手,哈哈大笑起来。
韩信道“那好。闻名不如见面,既然是同名,便是好哥俩,哥俩好,来,来,来,拼一席痛饮几杯。”韩(国)信道“我正好也是此意,好,不过,是我冒犯了你,误了你的好事儿,我来做东,权当赔罪。好兄弟,你的事儿大,睢阳城求亲被反复。江湖传言颇大,我全知道了。”韩信也不推辞,于是两个人拼一席。韩(国)信招呼店家道“店家,只管挑招牌菜上来,休要问钱,我们两韩信吃得好就好,那就少不了你的金银。”店家宛转打听得真相,忍不住鼓掌到“这同命两韩信,乃是当世佳话一桩,可喜可贺,小店礼送一道名菜作贺,两韩信公子尽兴就是。”
两韩信吃得兴高采烈,突见一人闯了进来,是谁?蒯通也,对韩(国)信拱手叫道“正所谓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真是有缘,我蒯某又和韩兄见面了。”韩国信长吁,又指定面前的韩信道“蒯通,我们果是有缘,转眼又见了面,与你介绍一下,这位也是韩信,不过是淮阴韩信,我们是同名姓的兄弟,这缘分又大一倍了,要不你过来叙话,同饮一杯?”蒯通微微惊噫,注目韩信良久,细细审视,然后对韩信折腰一揖道“哈哈,两韩信啊,真乃奇缘也。我蒯某今日一见,怎么突然感到心中灵光乍现,倒似乎昔日似曾相识淮阴韩信这位贤弟一样。”韩信答礼道“我突兀中也有同感,冥冥中莫不是往生有相识,或是今生将后遇?幸会!幸会!”蒯通道“二位告罪,今日不便,我正好偶遇到师门兄弟御史张苍在此,在微服监察呢。他可化妆得十分好,要不是往日十年的同窗,我也认不出他来了。斗胆张扬一句,我们都师从名满天下的荀子,和韩非子、今朝丞相李斯乃是同师门出,只是到我即是关门弟子了,故此无名,因落魄无能,所以不敢有侮辱师门,从不提及。而我这个真命官师兄,反而化妆成活脱脱落泊儒生一个,哈哈······我们正在陪话,不期得遇两位,因此先过来问讯,那就休要走了,容蒯某忙完了,再来还人情,就这么铁定了,休要让我失望。”韩(国)信道“既如此,你自便就是,”蒯通即刻诺诺而去。
谁知去了不到一刻,蒯通仓皇而来,脸色灰白,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两个韩信吓得从座位上一起跳了起来,急问怎么会事儿?蒯通顺手一直,两人顿时傻了,原来大街上有一队官兵涌了过来,对这间酒肆势一合围,满眼尽是戈戟森森,满耳尽是口令呵斥,道“快快拿下人犯韩信,休教走了。”韩国信眼尖,认得其中的砀郡都尉候敞和下邑县尉魏勃,知道是冲自己来的,挚剑咬牙道“这些官兵竟然追到彭城来了,真是可恶,兄弟,那我先走了。”韩信急叫“且慢,他们既然是蹑踪迹而来的,肯定在周遭布下罗网,你如何走得掉?”韩国信道“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啊?”韩信灵机一动,道“我倒是猛然想到一个办法,说不准你就可以脱身,蒯通,你们跟我来,使好了计策,韩(国)信就趁机赶紧走了。”说着,韩信低声对韩(国)信和蒯通交代一番。蒯通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也只能这样子了。”说完,三人冲出店堂,直奔张苍那个里间雅座而去。
再说张苍正在微服化装成落魄读书人,暗暗在彭城一带查访民情,因为秦朝的御史司自御史大夫以下各御史,职能就是监察百官和地方,秦始皇诏命他们不定期下去巡视,然后回馈中央。这张苍也很是敬业,为了获得第一手详实的信息,不息微服化装,混迹民间,收拾地方官的政绩信息。都说是化妆的时候做怕遇见熟人,他就这么巧,偶遇了师兄弟蒯通。碰到别人可以假装不认识,但对于这个蒯通,可是十年的同窗,屁股有个胎记都知道,如何能蒙混过去?再说,刚刚前一阵子他还去咸阳投奔过自己,结果是无功而返,自己心中一直以来老大不安,于是,张苍也就不装了,直接对他道出了实情来。两人就在这酒肆上小酌,叙些故旧,好不惬意。谁知道今天这酒喝不踏实,这蒯通中了邪魔一样,前串后跳,一会儿说方便一下,一会儿说是看看菜烹调好了没,弄得张苍也是心中疑惑,他哪儿知道蒯通已经遭遇了两个韩信,尔后又见官兵追来,正在为难想破脑壳在找脱身之计呢?张苍眼见得蒯通去得久了,正在连声招呼蒯通“学弟,这是去了哪儿?这么久都不来,酒也凉了。”话没说完,头上被人一敲,登时晕了过去。
再说外面的官兵冲进来的时候,眼见得一幕就是一个人端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另一个人在他的耳边耳语什么;在这个端坐着的人面前,又跪着两个人在对他请示什么。魏勃见了,正是要找的韩(国)信,兴奋地大声叫道“韩国信,快与我束手就擒。”
说时迟,那时快,这三个人呵斥一声,破开窗格,韩国信一抖钱囊,天女散花一样,下了钱雨,酒肆下面临近闹市,于是乎,酒肆里的食客和闹市上的路人眼见得钱从天而降,如同苍蝇见血,舍命来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管得了官兵抓人。就是官卒的眼光也发直了,胆大的参与了抢钱,队形凌乱,店里店外顿时乱成一锅粥。这三个人见机,混入其中,手脚并用,荡开一条人胡同,逃得飞快,等到魏勃、候敞回过神来,早就不见了这三个人的行踪,好不惆怅。
魏勃怒道“可是怎么办,眼见得到手的财,又没了。”候敞大笑起来道“说你傻你信吧?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魏勃揉揉脑袋,道“不就是韩国信撒钱,趁混乱三个人跑了。有一个人他是流民蒯通,另外一个就是?我不认识。”候敞道“还有呢?”魏勃道“还有?没有还有?人都跑了,有什么有?”候敞一指晕着的张苍道“说你傻还不服?还有这人啊,你没看见他们三个都对他恭敬有加,全部小心翼翼地在请示他,说不准就是他让他们这么干的,可见这人是他们的同党,抓了他,还怕抓不到韩(国)信么?”魏勃一听茅塞顿开,一挑大拇指,赞道“还是哥哥脑瓜灵光,我看确实像是是他们的头儿,这下,抓不到韩(国)信也好交代了,左右,绑了这厮。”
军卒们上前绑了张苍,张苍悠悠醒来,一见身上被绑了五花大绳子,惊异道“你们在干什么?”魏勃听了甚是得意,道“干什么?我们在逮人犯啊。”张苍恼怒道“荒唐,我是人犯吗?你们凭什么证据抓我?”魏勃道“你不是人犯,却是人贩的同谋,而且是头儿,抓了你,我们就不相信韩(国)信不来?”张苍道“什么韩(国)信,我也不认识他。”候敞道“你狡辩,不认识他,他们怎么都在左右跪着请示你?那你认识谁来?”张苍一见可麻烦了,急急问道“蒯通呢,他可为证。”魏勃、候敞一听笑了起来,魏勃道“可不?承认了。蒯通和他们本是一伙的。搏了,先押回下邑县去候审。”
张苍猛省自己是微服查访,再不亮出身份,可就死了,扔在深山里喂了狼,可就也没人知道了,扯嗓子叫了起来道“且慢,我是朝廷御史张苍·····”所有人一听愣住了,接着是张苍愣住了,为什么?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身上少了什么,他的身牌凭证不见了,他的头大了,双眼金星舞动,紧接着,魏勃、候敞明白了什么。候敞大笑道“你这人犯,怎么不唬弄我们是御史大夫呢?”自己上前捏了张苍半天,张苍身上全然没有身份凭证,就更加放肆起来,让军卒牵了就走。张苍突然想到蒯通,是否是他使的坏,由此他想到了一千多种不幸的可能,想到了罗网,想到了无踪的冤魂,长叹一声道“苍天。我命休矣。”
魏勃、候敞两人羁押张苍,得胜而回,心里惦记着县令吕青的重赏,心中好不得意,恨不能放歌一曲。一路驰骋,入了下邑县界,就看见尘土飙起,是县令吕青迎来,大叫道“两位辛苦了,本县特前来远远迎着,与你们解战袍犒赏。”魏勃听了甚是忸怩,道“县令老爷,我们并没有抓到韩(国)信,不过,抓到了他的同党一名。”吕青道“没抓到主犯?抓到了他的同党一名?这是怎么回事儿?”候敞连忙解释道“虽然是走了韩(国)信,但是我们拿下的这个人可不同寻常,他是他们的头儿。大人,这韩国信之所以能屡屡得手,屡屡逃脱,为哪般?原来这韩(国)信本来是有互相朋比的一伙人的。而这一伙人全都都是听命于他——我们已经拿得这个人,我们都是亲眼得见的,韩国信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都跪地请示他。所以,现在拿下了他,就不愁找不到韩国信。”吕青一听,心中转忧为喜,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两位数百里奔袭,辛苦了,下官自有犒劳,至于抓到的这个人犯,我回到县里,立马开审,细问出端倪,后头还得劳烦两位出马辛苦,缉拿主犯韩(国)信。”魏勃、候敞应答了一声“好说。”于是,这一行人疾驰去了下邑县公门。
吕青押回张苍,急急升堂,就要审问韩(国)信的去处,还没开问缘由,张苍就被按倒在公堂上,吏胥们尽是横眉怒目,凶煞一样,执刑具就要打。张苍自感到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叫屈道“县令大人,小可张苍,并不认识什么韩(国)信,你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将我抓来,刑讯逼供,我如何能说出个缘由来。我再一次告诉你们,我是朝廷御史,乃是到这来体察民情的。”吕青冷笑,讥讽道“你是朝廷御史,却是个没牌子的官,你这该死的贼人。不但不招,还意图行骗,将老爷看成乡巴佬是不?看来不给你点厉害,你哪里会认得官字怎样写,打。”吕青喝令一声,吏胥们早就等不及了,“大”字按定张苍,照屁股就是一顿呼啸板子,只打得他屁股开花,呼爹唤娘。
正大施官威,忽听得门外鼓响,县尉魏勃匆匆跑进来,上下不接气地说“吕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吕青瞪眼珠子问道“啥事儿这么慌张?身为堂堂县尉,你有点定力好不?”魏勃压低声道“是郡守老爷来了。”吕青一听,吓得屁股上安装了弹簧一样,跳离了交椅子,急忙下来,迎了出去。
只见得下邑县大堂正门之外,一队人马呼涌浩荡而来,前头是谁?乃是韩信、蒯通,跟着的是刚刚回去的候敞,居中的就是砀郡郡守王恬开。吕青急叫道“原来是砀郡郡守王大人来了,怎么不使人来相告,下官也好远迎啊。”王恬开盯着他看了片刻,鼻子冷哼一声,并无言语,拂袖而去,绕开他来到张苍面前,手扶张苍创伤处,高声道“御史大人受苦了,都怪下官王恬开来迟一步,以致张大人受苦,下官之罪也。”吕青一听,双眼“骨碌碌”一轮,怪声道“什么?抓回来的是个朝廷御史大人?却是苦也。”双眼一黑,歪倒在大堂之上,也不知这县令大人生死结局为何?两韩信又有什么跌宕横祸,欲知后事如何,敬请观看第四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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