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往日这个时候,清河村早就漆黑一片,毕竟穷了些,油灯也不是家家户户点的起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酉时已过,村头处点燃了数十堆篝火,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安静的坐在地上,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了,加上四百八十一个流民,接近千人,把这个山坳处的平地挤得严严实实。
得亏了李璟选的这个地方足够大,不然还安置不下来这么多人。
借着篝火的照耀,李璟意气风发站在临时搭建的土堆台上,瞧着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神,内心充满了满足。
想前世的自己,最多时不过统率百人,如今上千人跟着自己,内心止不住的激动起来,重重的呼吸几口,不住的给自己打气,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迟早有统帅大军的日子,这算什么!
这样想着,李璟渐渐的恢复过来,重重的咳嗽一声,如往日一般中气十足的开了口,
“承蒙不弃,领着大家寻一条生路,李某诚惶诚恐,不知所措,但有一条,我铭记在心,哪怕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辜负大伙的期望。”
话音刚落,谭武腾的起身高※,喊一声,“主公仁义,大伙瞧在心底,只管一句话,我等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新归附的流民,与朝廷流寇都有血海深仇,这会听到这话,郑仁宝也起身来表示忠诚,“主公放心,我等必定尽心尽力,辅佐主公,成就大业!”
自打得到李璟收留的第一刻起,郑仁宝就一眼看穿了李璟内心潜伏的野心,走南闯北的看多了,明军将士死气沉沉,上层自甘堕落,哪有李璟这样的抱负。
别人看自己,如同看街边的乞丐一般,掩鼻嫌弃。
但李璟却毫不掩饰的,带着欣喜着接纳自己这些人,丝毫不嫌是个拖累,想自己等人一天耗粮无数,李璟也不是个傻子,若没有抱负,管自己等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这样想着,丢了亲人性命的郑仁宝如今一心就想复仇,只有跟着李璟这样的,才有出路,这会早就打定主意,一门心思跟随李璟,去报仇雪恨了。
“好!”李璟在上头听到大伙陆续开口,再也不掩饰自家的野心了,只听他顿了顿,这才正式开口,“既然大家一致认同我,那么首先,咱们得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
这话听得大家是一头雾水,原本还以为李璟要说别的,这话大家也听不懂啊。
李璟压根就没指望大伙听明白,这就是自己的必杀技--诉苦,整顿统一队伍的思想,把大家的心归拢到一起,朝着一个目标不断前进的神器。
他也不耽搁,顺手指着一个新加入的流民,“站起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那个被指着的流民青壮有些惊愕,在旁人不解的目光中,傻傻的起身开口,“我?我不就是个流民吗?”
说着,他还不解的摸着后脑勺,好生奇怪,主公不是知道自家的身份吗?
“对!”李璟大声吼了出来,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你今日是流民,那你以前呢?也是流民吗?”
那个青壮被这一声吼,吓的愣住,顺着李璟的话去想着往日,这一想,顿时勾起了心底的伤心事。
“我的秀秀啊!是我对不起你啊,我郑老实,没用啊!”
回想着数月之前,虽然家无良田,但自己有几分力气,总算能熬得过去,但是这一切,都叫朝廷和流寇给害了,如今家破人亡,再也没了念想,浑浑噩噩的只为活下去,也没个奔头。
这样想着,内心再也忍不住了,顿时痛哭出声来,堂堂男子汉,落着马尿,哭倒在李璟跟前,看的附近的人一阵心戚戚,一个个的联想到自家的情况,纷纷痛哭出声来,整个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到处是落泪的青壮,这一众僧丁想着自家了无音信的家人,自家也在流寇肆虐的地区,如今不知家中情况,受了感染,也忍不住抹起泪来。
整个清河村的村民们挤在一堆,他们没有家破人亡,没有因沉重的赋税活不下去,但想起李璟接济之前的日子,不时被地主家欺压,鼻头也忍不住泛酸,若是没了李璟照应,这日子,恐怕也和他们一样吧。
李璟任由他们哭了一阵,心知这是绝望压抑下的哭泣,自己阻拦不得,只有等这股怒火发泄了,才能引导着前进。
眼见过了一会,李璟见哭声愈演愈烈,不见好状,心头也被挑起火来,“别哭了,你哭!你家秀秀就活过来了?!”
又见郑老实哭的实在伤心,几乎在地上大起滚来,实在忍不住跳下台来,一把将郑老实扯了起来,又见他面色死灰,仿佛丢了魂魄,一巴掌狠狠的扇了上去。
郑老实突兀的挨了这巴掌,仿佛被打醒了,满腔怒火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吼叫着,可是叫李璟狠狠的抓住两只胳膊,使不上劲,也没多想,直接用脑袋撞了上来。
李璟暗道一声,就怕是个没卵子的,敢反抗,来的正好,一咬牙,两手同时用力,得亏了这具身体有力,两只手扯着郑老实,用肩膀这么一靠,直接借力把郑老实给甩了出去。
“还算是个汉子,可惜也是个没脑子的,自己想想,是谁家叫你变成这样的?!”
李璟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的机会,冲上去,将郑老实扯起来,死死的箍住,扯到大伙面前,却见他嚎嚎大哭起来,看的刚才因为冲突,一个个站起身来张望的众人好不惊愕。
怎么又哭上了,带着泪痕的众人不解,后边挤着前边,围拢上来。
李璟眼见大家的疑惑,心知挑动了,赶紧松开手,一指人群,“当着大家的面,说说你的事,看看到底是谁的过错。”
郑仁宝失了李璟的帮衬,顿时瘫倒在地,无力的抬起头来,只觉得心里压抑,心头的悲愤让他难以开口。
李璟在一旁大声吼着,面如寒霜,“说啊!刚才有勇气,这会哑巴了吗!说出来,大声的说出来!你这个没种的男人,家人死绝了也不敢反抗,你这样的活该死了算!”
郑老实听到这话,愤怒的盯着李璟,但是浑身没了力气,只是咬着牙,终于吼出了口,“说便说,你以为我郑老实是个没卵子的男人?我怎的不敢反抗,你自个瞧瞧,我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郑老实突的一下把污布衣裳一把扯开,露出了黝黑的胸膛来,只见上边一道长长的划痕,早就烂脓了,显然是被刀刃直接砍在上头的,好不恶心。
前边围着的人群哄的一声退后几步,被这伤口吓了一跳,伤口周围的感染,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李璟前世见惯了这种伤口,军人为国征战,难免负伤,只是郑老实只是个毫无威胁的农民啊,谁下的了这样的狠手,忍不住开口,“这伤口,哪里来的?”
郑仁宝站在一旁,无可奈何的说了一句,“诶,逃难的路上,他婆娘叫官军抢了去,反抗中叫官军顺手给了一刀,侥幸没死。”
李静脸上阴晴不定,长叹了一口气,上前蹲下身子,伸手去抚摸那感染的伤口,还好,没有伤及内脏,不过古代多少人死于伤口感染,这郑老实,到底是有多么顽强啊,居然还侥幸的活了过来。
“想不想报仇?!”李璟沉声说道,也不问别的。
郑老实原本以为遭了嫌弃,心想自己这样带着伤的,迟早是个拖累,已经是心如死灰,面无人色,哪里知道听了李璟这句,心一下猛如遭到重击,一下抬起头来,咬着牙,“做梦都想!”
还嫌这样说不够,怕李璟不肯帮忙,又赶紧说道,“若是你肯帮我报仇,我这条命就给你了。”
这到底是一双怎样的眼神啊,李璟似乎瞧见了一团火焰在燃烧,是了,愤怒的,绝望的火焰啊,似乎要燃尽这天下的一切。
李璟退后几步,伸出手来,“站起身来,大声的说,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
“我要报仇!杀光欺压百姓的狗官!”郑老实目光坚定的扯住李璟的手,借着力直起身子,瞧着往日里的乡族,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似乎满身的仇恨随着这句化作无穷的力量,叫他整个人不再是刚才虚弱无力的模样。
“凭什么地主家生来就是衣食无忧,凭什么他们就一直高高在上!”
李璟发泄似的怒吼几句,指着另外一个躲闪着不敢面对自己目光的人吼着,
“你,就愿意这样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叫你的子孙跟你一直过着这样毫无前景的日子?租借着地主家的田土,一年到头吃不饱,等到某一日,再这样逃难,死在荒野,无人收尸?!”
“不要再说了,”这人退无可退,被身后的人群推了回来,听着这剥开面皮露骨的话,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
“求求你了,不要再说了,谁人想过这样的日子呢!这不是命吗!”
瞧瞧,这就是封建时代愚昧,淳朴的农民,他们可以在饥荒年吃着树皮,啃着草皮,宁愿饿死,也不愿意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是他们懒惰吗?不是!!!
是他们生来就该受这样的折磨吗?!不是!!!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生来就不敢反抗,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强加在他们顶上的罪恶,让他们愚昧,让他们为了生计整日奔波,没有一刻停歇。
一旦没了收成,他们就要挨饿,就要饿死,就要活该饿死。
因为他们不敢反抗,只会在沉默中默默的死去,在那一张张一边疯狂嘲笑,一边吸着他们的血肉的邪恶者面前死去,死的一文不值!
“瞧见了没有,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为何我们屡遭欺压?为何我们连条活路都没有?为何我们不敢反抗?!醒醒吧,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我们不需要同情,告诉我,你们!
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往后再也没又压迫,没有剥削,我们要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绝不再让旁人欺压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李璟扫视四周,愤慨的开口。
一个农民颤颤巍巍的小声疑问着,“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还有这样的事?
“当然是真的!”李璟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吼着,转身回到土堆之上,指着天叫道,“当然是真的!李某字字句句,真真切切,若有半分虚言,直叫天打雷劈,人神共愤!”
郑仁宝怀视一周,看见人们颇为意动,加之这番话深深的触动了他,哪里还忍得住,直接大步奔到土堆,一头扑在李璟脚下,“若是主公不行嫌弃,我这条命,甘愿为主公驱使!”
“愿为主公效死命!”
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这一次,不再是敷衍了事,而是明白了李璟的真心,他的所作所为叫大伙看在心底,人人心底都有一本账,对比那些将他们视作牲畜驱使的人,李璟对他们简直有再造之恩。
这会功夫,李璟内心底豪情万丈,看着下面跪倒的人群,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激愤,实现自家抱负的第一步,成了!
“你,上来!把你的悲惨事,告诉大伙!让我们一起来揭露那些邪恶地主,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此刻,不再犹豫,一个被点到的汉子,直接翻身上来台,“那些该死的地主,平日里就不把我们当人看……”
李璟站在台下,眼睛瞧着渐渐围拢上来的人们,不再是一副麻木的事不关己的神色,而是一副副愤怒噬人的面孔,心知事成,从此归心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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