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本县县尊,高坐明堂,遍观一切,早就不是那初来乍到时的小心模样,这些年经营下来,这县衙三分地里,发生些什么,哪里能不知道。
可是如今,他却正在处理一件更加棘手的事物,昨日上午,他被代州知州请去商议,实乃淳县之乱,波及到此,原本以为不过是三五百乱民冲击县衙,占地为匪罢了,不想先有淳县大族奔逃。
带来了淳县人氏李璟挥兵数万,占据县城的消息,直接将代州上下震惊的目瞪口呆,整整一个上午,无人能拿出个办法来,又有淳县知县幕僚拿着知县印信奔逃到州里,一五一十的将李璟攻破县城之事一一道来。
如此,代州上下,总算对淳县之事有个直观的了解,可越是这样,大伙心底越没底,那可是成千上万的暴民啊,就代州这地界,是决计拿不出一套好的解决办法来了。
上报吧,又叫将来朝廷怪罪下来,一个渎职是跑不掉的,前番陕西诸地,有失城者,县官多有问斩,知府问罪,革去官职还算好的,抄家流放的也不再少数,这知州本就年长,时刻盼望早些致仕,安享晚年。
如此▽,自己的治下出了这等要人命的事,顿时急的团团转,压根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
可是攻占县城,滋事甚大,消息是封锁不住的,迟早叫朝廷知道,可一想到上报的后果,这知州就坐蜡了,只得一面商议着先行上书,言代州境有流民数千为匪作乱,恐怕不稳,急需朝廷安抚,一面又招来城中大户,各自谋划。
好在这晋中地界,土地贫瘠,大族多有经商,关系密布,又得这知州上任后,多有合作,这会到叫他们想出一计来,便是许边将领兵平叛,一面联系宁武卫所,两面夹击,夺回淳县,又只需上下一心遮掩,必然不叫朝廷知晓。
况且一旦事泄,外兵过境,多有劫掠地方,大伙自然也未本乡本土尽上一份力量,如此,又有本县大族,打通北边大同镇,只等知州上报宣大总督张宗衡,便可挥兵南下,不日便能扫平淳县乱兵。
只是,兵将有了出处,这动兵的钱粮,可需本地承担,这代州一地,富则千亩良田,穷则无立锥之地,加之代州权属代,淳,五台,繁峙四县又小,今岁合该完税二万余石,事到如今,缺口甚大,哪里还有余力供应军将平叛?
好在淳县逃出不少大族残余人等,这会哭泣着诉说家中惨事,又许诺一旦平定淳县,必定劳军,如此,东拼西凑,加上本县大族承诺的粮草,倒也凑出三五百石来,知州眼见有了粮草,顿时心安,自去打通关节,派人寻北边大同镇去了。
可是代县知县可就坐蜡了,要知平定淳县民乱,先期所需粮草,可得府库先行筹备,这部分可要自行垫付,等到淳县收复,再有淳县转交过来,可代县上下,哪里有多余的粮草接济?无非只有往下头摊派一途了。
如此,知县不得不费劲心思去弄粮草了,这边先忙开来,顾不得去理会下头的事了,等自家仆人前来禀告,也没当回事,直接挡了回去,可是等过了一会,却见敲门声想,顿时放下笔来,一脸不悦,“何故叨扰!”
只是这次,却不是自家仆人起来,推门进来的,却是本县的主簿,只见他脸上一片笑容,手上还拿着封公文,进来直接道,“县尊,大喜啊!”
“何喜之有?”这知县一听喜事,顿时绕过桌子来接那公文,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喜从心来,“如此正好,平白无须加派了。”
公文上书,乃是朝廷早先派驻扎阳和的宣大总督张宗衡带兵南下,常驻平阳,指挥扑灭晋南愈演愈烈的流寇,但如今流寇势大,且各路逃窜,张宗衡兵少,所部不过七八千人,防区又大,哪里堵得住。
为此,又调大同镇一部怀仁协守参将,并守备官军一千余人南下,沿途需经过代州,正好趁机剿灭流寇,收复淳县,要知边军勇武,对付区区流民,便是手到擒来之事,加之此乃朝廷军务,大同兵马也非军,地方自当供给粮草,无须多加征派。
等这知县拍掌叫好,高兴了好一会,这才想起前番自家仆人来告抗税一事,直接冲那主簿询问了一番,那主簿也不敢欺瞒,直接一五一十的将自家知道的道来,听的这知县几欲动怒,就想寻人唤来粮吏,准备好生斥责一番。
“县尊何必如何,区区几个刁民罢了。”那主簿显然是会错了意,见自家县尊动怒,想他往日里整治官场的所作所为,又想自家身为一县佐官,哪有不维护自家属下的道理,何况往日又没少分润他这份。
谁知这知县吐露一句,叫他几乎是目瞪口呆,“我何曾怪罪吏员,只是如今朝廷税赋,一日甚于一日,下边小民多有怨言,此番一闹,岂非不坏事去?赶紧吩咐下去,直接下乡锁拿归案,务必不叫鼓动乡邻闹事。”
这知县才头疼淳县民乱,哪里不知道在这火星眼上,自家下边也民情不稳,哪里还敢放任,做便是做了,就该不留隐患才是,眼下税赋正重,自家全看粮吏办事,哪里还会针对他们啊。
那主簿呆了一会,眼见自己县尊说的不是反话,这才答应下来,出来寻人吩咐去了……
等到乡邻将宋贵三,麻五抬回村里,又通知了二者家人,闻讯赶来的宋贵三家人瞧见这个惨样,顿时哭倒在地,“我的儿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想宋贵三平日里,多为村民乡邻尊崇,哪里受过这般苦头,此刻虽然浑身酸疼,但是努力睁开双眼,哑口瞧着自家哭泣伤心的家人,却也说不出来话,只叫直接抬入家中,又有人去寻郎中前来医治。
如此,族里各房都来探视他的病情,听闻他的义举,那个不是翘首称赞,各个义愤填膺,同族人不帮衬,岂不是叫外来人看轻了,何况宋贵三此举,也帮衬着乡族省下不少税赋,哪里不佩服。
如此,闹腾到半夜,却没商议出个什么结果,等到入夜,宋家人却合不上眼,瞧着刚喝了药勉强入睡的宋贵三,一个个的在屋里唉声叹气,抹泪不提。
深夜里,突然听到远处一声犬吠,接着,整个村子养的狗都叫唤起来,宋家人正不知出了什么事,突然听到一阵焦急的敲门声,连带着想起一阵紧促的呼声,“宋家大哥,村外来了官差,像是拿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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