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轮椅把她本就瘦弱的身子挡住了大半,屋子里放着river fls in yu的钢琴曲,女孩轻轻把姜如玉推进门,又悄悄地带上了门。
姜如玉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变得艰难又缓慢,到她身边站定,才发现她已经靠着轮椅睡着。手上还拿着未合上的宋词选集。姜如玉走到她面前,仔细的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他的记忆里,那个一袭白裙,笑靥如花的女人,那个跟他说“如玉,来看妈妈新做的墨”的女人,十二年过后再见时,已经变得这般憔悴。
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惜物,会把家里的旧物都重新改改再继续用。会舍不得松月樱上掉落的花瓣,随着花季的更迭,把渐渐褪去的红色都留在松香里做成琥珀,点缀簪子,装饰壁画。这一点,她还是老样子,书里夹着的书签也是一片只剩叶脉的枫叶。
沈瑛墨睡了很久,姜如玉也在旁边的书桌旁坐了很久,越坐着看着沈瑛墨,越发觉得安心。姜如玉伸手,想去触碰她眼角的纹路,老太太说的沈瑛墨笑里的月牙,是笑久了镌刻了记忆?还是笑久了心疲惫到松懈?
手指刚刚碰到她的眼角,循环播放的钢琴曲突然停了,“野子,帮妈妈看看一下,是不是音响又出问题了。”她说着渐渐地睁眼,眼前的男孩,忘了把手收回去,就那样悬在自己耳边,听着歌的时候,仿佛做了一个梦,歌断了,梦也醒了。
“如玉……”她浅浅的一声轻唤,却让姜如玉突然站起身,准备离开。
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沈瑛墨的沉默,让他煎熬,她为什么不说对不起?为什么不说想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个理由?哪怕一个也好。
“以后,要好好生活”她丝毫没有要拦着姜如玉离开的意思,明明眼角的泪已经浸湿了衣领,声音却听不出一丝丝的波澜。姜如玉转身,几步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的样子,自己的眼泪也不住地往下滴落。
“不能告诉我吗?为什么这么做?”两人的对视,随着屋子里橘黄的光在眼泪中闪烁。他不恨她,从来没有,他知道她有多爱自己,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沈瑛墨,能够那么淡然的在纽约抛下他,为什么十二年,都没出现过一次。
贰
沈瑛墨笑了,眼睛,真的像月牙一般。
“看到现在的你,当初那么做,我一点也不后悔”她不后悔,她爱姜如玉,她爱,姜如玉的父亲。
“是为了保护我吗?是因为没能力给我更好的生活吗?是为了什么!?”沈瑛墨的笑,已经让他接近崩溃,这么多年,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但是到现在,到她已经不能下地走路的时候,都还在瞒着自己。
他嘶吼的声音传到了楼下,老太太握住在一旁紧紧盯着楼上的女孩的手,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为了我们,我们……”沈瑛墨看着压抑到终于爆发的姜如玉,低头任由眼泪浸湿了还未合上的书,书上的墨,已经渐渐晕染。
姜如玉屈膝半跪在她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我们?这些年到底是我和你,还是我们?”他不知道,沈瑛墨的我们里面,还有一个他。
“如玉,咳咳咳……咳咳咳”沈瑛墨急促的咳嗽声让楼下的女孩再也坐不住,冲上楼打开门扯开了姜如玉,去抽屉里找药拿给沈瑛墨。
姜如玉听着越来越微弱的咳嗽声,转身带上门下了楼,拿起背包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老太太拉住,“如玉,有些事,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可你妈妈她,已经等不到你再次回来了”
他很清楚,老太太不是在吓他,背包一边的肩带还半搭在手臂上,姜如玉靠在墙边,背包顺势滑落到地上,一声脆响,让四周的空气都瞬间凝结。
来时,他带上的那一块香墨,是六岁那年,哭闹着去酒店找沈瑛墨,在她房间床边捡到的一块。那支钢笔和书,是她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那一块香墨,是她留下的,唯一希望。
沈瑛墨有最独特的制墨手法,她调的香,也再无其他人可复制。他带着这一块香墨,去过了所有她有可能在的地方。如今找到她了,墨,也该碎了。
叁
女孩很久才从楼上下来,姜如玉起身想上楼,转而又坐下,他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沈瑛墨面前,他只是个孩子,藏不住悲伤,更藏不住愠火。
“等妈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找她好吗?”女孩的声音里尽是妥协过后的乞求,说完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门上挂着的风铃,在关上门的时候响的很是清脆。
“晚了,你也去休息吧”老太太给他打开了房间的门,一个,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布置的房间,让他失了神。房间里一层不染,姜如玉眼前开始慢慢浮现,沈瑛墨收拾屋子的样子,坐在床边念睡前故事的样子,不时在书架上放上新书的样子……
翌日,躺在这张本来小小的单人床上,他却睡得极其的安心。树叶像是要把阳光遮住,又故意漏了几缕,洒在枕头边。枕头上,还留着沈瑛墨淡淡的香味。
“如玉,你起了吗?吃早餐了”女孩在外面敲着门,轻声问道
“马上”姜如玉收起枕边的书放回了书架
沈瑛墨已经坐到了餐桌边,看见姜如玉就自然地扬起那弯月牙,“如玉,来,坐我旁边”她帮姜如玉倒好了牛奶,推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姜如玉上前坐下,端起牛奶的手却有一些微微的颤抖。
她依旧温暖的笑着,轻轻拿过姜如玉的盘子,帮他的面包片加酱,番茄酱抹好之后,却没有递给姜如玉,“如玉现在还爱番茄土豆酱吗?”木勺停在了土豆泥的上边,小时候姜如玉,总是会把番茄酱和土豆泥混在一起吃,说是这样吃就是酸甜土豆泥了。
姜如玉看着她,嘴里的牛奶快到喉咙,却忘记咽进去,喉咙有些痒,却呛得鼻子有些酸。他点了点头,才把牛奶顺了下去。
沈瑛墨递给他面包片时,他才仔细的看到了她的手,本就修长的手指现在瘦得骨节太过分明,手背上也有三两个针孔,淤血成了紫色。
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松月樱,尽量忍住不让眼泪滴下。
小时候摔跤的哭鼻子的时候,沈瑛墨总会蹲在他面前,“妈妈在身边,如玉不怕,站起来”在他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之后,她总会做着一个鬼脸然后倒退着走,逗笑已经哭花脸的姜如玉,那时候姜如玉总会跑着扑进怀里
“妈妈,不要走”
“妈,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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