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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举箸忆昔徒伤感 笑谈军营后起秀
    大漠黄昏,残阳如血,孤鹫凌空,归翔岩巢。
    阿哈城内外炊烟袅袅,柱柱升空,菜羹溢香四处弥漫,锅盆之声随处可闻。
    一早出门,巡查各营战备,直到申末时分,柴绍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了城北的帅府中。
    说是帅府,只不过是临时征用的一处四合院罢了。正房厢庑回廊连接,苔藓花坛静立其间,闲置多年,树木山石岿然不动,只墙角下零零星星地长出些野草来,乱蓬蓬地随风摆动。
    抬脚入门,一到院中,佳肴美味便扑鼻而来,柴绍咽了一口唾沫,不由得连声问道“好香,好香,今儿备了什么菜呀?”
    李三娘笑容满面地从厢房中走出来,一边接过丈夫的军袍,一边说道“什么好菜?进屋看看,不是就知道了嘛。”
    柴绍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入屋,只见圆木桌上碗碟齐整,热气腾腾,入笼葱醋鸡油光可鉴,剔鹅八仙盘片片闪亮,五生刀削肉坨坨厚实,曼陀样夹饼枚枚精致…
    柴绍双目圆睁,惊诧不已,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正想回头询问时,只见妻子已翩然入内,莞尔一笑,说道“看你,整日忙于军务,把自己的年庚都忘记了!”
    柴绍恍然大悟,这才摸着自己的宽额,哈哈笑道“真是啊,戎马倥偬,光阴如梭,这日子过得真快呀,若非夫人提醒,我确实把生日都给忘记了!”
    夫妻二人桌前入坐,柴绍举箸夹菜,大口咀嚼,塞得嘴里满实满在,李三娘笑道“慢点,别噎着,”说着,打开了桌上的一只小酒坛,斟满瓷碗,递到丈夫面前。
    柴绍端起碗来,啜了一口,赞道“好酒,好酒,是西北的老窖吧?我好些年没喝到这个味儿了”
    坛口一斜,李三娘给自己也倒了一小碗,说道“马三宝派人清理城中营房,没想到在地窖中居然现了几坛陈年老酒,正好了,我想到今儿是你的生日,便让他们送了一坛过来。”
    柴绍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叹道“这坛西北老酒啊,我看窖了有十几年!喝着它,让我想起了许多军中往事,在段德操老将军麾下的往事”
    李三娘听闻,咯咯笑道:“就喝了两口,还有这些感受么?”
    柴绍咽下一口菜,停住了手中的竹箸,扭头看着妻子,说道:“夫人,当年父亲让我到段老将军营中效力时,我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能吃能睡能打仗,整日与段槿柯等一帮弟兄弓马骑射,风风火火…”
    看着面前淡黄透亮,醇香阵阵的一碗酒,柴绍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时,只要出征打了胜仗,段老将军便会倾其所有,犒劳三军,将士们无不痛饮,有人甚至酣睡数日,我们这些少年小将正是能喝酒的年纪,自然不甘下风,就是这口味的西北老窖,一人数坛,不在话下!”
    说着,柴绍眨眨眼,一抚宽额,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掐指算来,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了,我也霜染鬓,昔日的小将们早已各奔东西,有人随葬旧朝,有人挺立新朝,有人扬名四海,有人不知所踪,而我那槿柯兄弟也已长眠在延州的牡丹山了…”
    柴绍摩挲着碗沿儿,语气凝重,嗓中略哽,不再言语。
    李三娘将木凳一拉,靠近丈夫,伸手握住他,说道“夫君,世事多变,人力难为,若遵从本心,便俯仰无愧了!来,我陪你喝了这一碗,敬过去的岁月,敬过去岁月中的那些兄弟们!”
    柴绍点点头,端起酒碗,“咣当”相碰,一饮而尽。
    ……
    晚霞满天,四野灿灿,边塞被亮,城头生辉。
    一束光芒穿棂过窗,照到屋里,四壁顿时亮堂了许多。柴绍夫妇细品慢聊,不知不觉已入了酉时。
    五、六碗下肚,柴绍耳红脸热,话匣打开,滔滔不绝,由昔日的征战到今日的朝堂,由西域的风物到关中的趣事,越喝越起劲,越聊越高兴。
    李三娘侧头聆听,笑颜轻扬,不时端酒陪饮,插话逗乐,小半碗酒所剩不多,两腮微红,好似在白皙的脸颊上抹了层淡淡的胭脂。
    “这一晃啊,我都是往四十奔的人了,”柴绍放下酒碗,一抹嘴角,笑道,“看着军中那些二十左右的青年将校们,有时候我感到自己真是老了,哎,羡慕他们这个年纪啊,生龙活虎,敢说敢做!”
    李三娘一挽髻,笑道“谁不是从年青时走过来的呢?世上新旧替,往来成古今,再过二十年呀,咱们营中的青年将校们,说不定就出了国之栋梁哩!”
    “是啊,”柴绍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想当年,段老将军对我们严于军事,常于教诲,就是盼着我们能早日成才,领兵驰骋,保家卫国,匡扶社稷,今日,每每看到军营中的后生们,我也有此感受啊!”
    说着,柴绍夹起一口菜,送到嘴里嚼了嚼,忽然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不禁哑然失笑。
    “夫君,何事如此有趣?”李三娘见状,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
    柴绍放下竹箸,扭头看着妻子,将前日堂中议事时,申珂出人意料,语惊四座的事细细地讲了一遍,末了,柴绍乐道“马三宝呵斥申珂,反而招来秦蕊儿的揶揄,当时一屋子的人都乐了,我坐在帅位上,虽不苟言笑,可看到马三宝那苦瓜一般的脸,心里直乐!”
    “呵呵,”李三娘也笑了起来,说道,“秦蕊儿说的好呀——‘军中之事,只要言之有理,不要说校尉,就是士卒,也当进言’,纵观古今,凡刚愎自用的军帅没有不败亡的。自终南山起兵至今,我从来都是鼓励他们大胆进言,在战策未定之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柴绍点点头,端起酒来抿了一口,笑道“夫人,你带出来的这帮女兵啊,可真是厉害了,能攻能守,能说能讲。”
    “那当然,”李三娘下颌一抬,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说道,“从红岭沟到临川岗,从太和山到苏吉台,哪次大战没有她们的身影呢?若非军中规制所限,申珂、罗秋红等女校尉早已是将军了!”
    “哈哈,”柴绍开怀大笑,说道,“只怕有朝一日,咱们大唐公主殿下的‘娘子军’将在沙场独当一面哩!”
    “这个毫无疑问,”李三娘双眉一扬,嘴角翘起,信心满满,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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