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骨白山一声山崩。
大仙前一刻尚在声情并茂口若悬河地劝说主人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这一刻已被一块大石当胸砸中,呕出一口血来。
“住手!你个混蛋你特么的疯了吗!!沙神你给我出来!出来!!”
天崩地裂飞沙走石中,满身狼狈不堪的大仙向着四面八方嘶声怒喊,他根本捕捉不到主人的一丝踪迹,好像就是大逆不道地怒骂着苍天大地一般,一拳擂在棉花上,根本没有人给他回应。
但他还是骂,一直骂。
因为他在,他听得见。
山即是他,他即是山,凭什么不在?
“老子当年真是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一个小肚鸡肠心狠手辣的主人!小万于我告诉你,对,老子今天就这么叫你了,小万于,因为你根本就配不上‘沙神’这个名号!”
一块大石当头砸来,大仙一掌将大石轰碎,接着骂:“老万于将军忠勇一生,最后不得好死都是因为你!当年若不是你色迷心窍,不听老万于将军的劝逞匹夫之勇闯进这里,一万精兵营怎么会全军覆没?老子怎么会差点死掉?老万于将军怎么会死?……”
“闭嘴!”
小万于这似怒非怒的一声很快被淹没在了又一阵山崩地裂中。
大仙的骂声得到回应,仿佛哭闹的孩子得到了糖果,贪婪和得意促使他骂得更大声,“小万于,你不觉得你的死是罪有应得吗?你当年和圣女……”
轰!!!
顷刻间,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山体彻底崩塌溃决,无数山石断木冲击向天,无数飞禽走兽哀嚎连连,目不能睁,耳不闻声,乌烟瘴气,处处仿若人间炼狱。
“木神!”
大仙心情畅快地喊了一声,身体随着山崩可怕又不可抗拒的力道,混在一团七零八碎残缺不全的事物之间,直向山的边缘撞去。
砰!
边缘处的结界好似一道强大又无形的水墙,齐齐整整将一堆乌七八糟的事物拦了下来,很快堆垃圾一样攒了高高厚厚的一层,几乎与山体中心相平。
夷为平地。
大仙狠狠笑了一声,又吐出一道血来。
好了,山体分崩离析。
木神安全了。
然而,未待他将嘴里的血沫呸吐干净,一股凶猛又炽烈的热浪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大仙抬头一看,瞳孔中刚刚复燃起来的希望瞬时又尽数湮灭了。
是红莲业火。
完了。
这时,小万于无情无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极飘渺地传来:“你想救她,可我偏偏要用世间最残酷的方式杀了她。”
大仙讥诮地笑了一声,道:“好啊,那我留下来给她陪葬好了。”
小万于没了回声。
滔天火光汹涌而至。
大仙背靠结界坐在一堆狼藉中,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形象的说,此地的结界就像半个扣在群山乱林中的巨大气泡,气泡里烈焰翻卷,滚滚黑烟,可无论烈焰黑烟如何嚣张跋扈气势汹汹,都越不出那古怪又无形的薄薄一层。
关门打狗,放火烧山。
呵。
周身忽然一冷:“木繁树在哪儿!”
孰料,大火缠身的厄运没有等来,却等来了这一声冰冰冷冷的质问。
大仙睁开眼睛,抬头看向来人:“你……你是……”
“木繁树在哪儿!”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又冷声重复一遍。
“正中心有洞,她……她一直没有出来。”
未待大仙说完,男子已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大仙很快回过味儿来:“……星神!”
木繁树在古树洞中兜兜转转十几天,滴水未进,不眠不休持续作战,一身灵力早已消耗殆尽成为强弩之末了。
她原本怀疑梵骨白山是魔族的地下聚集地,既然结界受制出不去,便有心只身入虎穴一探究竟。
她把连天瀛、姜北、大仙安置在了半山腰,由灵书暗中保护着,然后将他们逼下山。
因为任何屏障结界都拦不住连天瀛。
因为有心人想留下的,始终是她。
因为她若与他们同行,势必会连累他们也走不出梵骨白山,命丧于此。
所以她如此狼狈。
但她不悔。
一声山崩,洞塌,她被埋没洞底。
一声山崩,山平,她置身于熊熊红莲业火中。
她倾尽半生都无法攻克的致命缺点,红莲业火。
她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又倒了下去。
长发已燃,裙裾已燃,手指已焦。
“繁树!”
足以瞬间冰冻瑶池温泉的冷气忽然铺天盖地而至,是天枢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身边。
前一刻尚恣睢无忌漫天疯卷的火舌,忽然之间就被冰冻成了成团成片的生动火焰,安安静静的立在一边,再近不了一寸。
天枢迅速将木繁树抱在怀里,一瞬之间移形来到大仙面前,“出不去?”
“……”大仙木讷的点了点头。
木繁树:“放我……下去。”
“不可能。”天枢跟她说话从来没有这么冷漠过。
木繁树虚弱地闭上眼睛,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魔族复活了。”
天枢不为所动,好像除了怀里这个女子,他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事了。
他拼命提升修为法力,是为了有一日可以配得上她;他三番五次提前出关,是得知有人刁难她;他屡次顶撞天帝,是为了维护她的名誉;他前往黑水河屠妖,是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分担她的压力;他带兵与万妖对峙,是守护她想守护的,忠于她所忠于的天帝……
“没关系。”天枢道,细长又微微上挑的眉眼异常决然,“我陪着你。”
木繁树沉默一瞬:“天枢,我如今已嫁为*,你实在不必为我……”
“他死了。”天枢轻声打断她,“长佑姜南,他已经死了。”
“……”
是的,死了,在世人眼里,姜南是被她在新婚第二日亲手杀死的。
弑杀亲夫,论律当诛。
即便不是夫君,这杀人弑仙的罪名,她也难辞其咎。
木繁树的头脑很晕,也有点胸闷恶心,浑身里外都在疼。方才的山崩发生的猝不及防,她深在其中,可以说是硬生生扛过来的。
“两位大神,我说咱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出去?”
一旁的大仙看不下去了,他眼见不远处的冰火焰渐渐出现细小的裂纹,且那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大,恐怕两位大神只顾着谈婚论嫁而忘记了身周险境,不得不出言提醒。
天枢垂眼问木繁树:“你有什么办法?”
大仙:“……”
你没有办法出去就敢闯进来救人?这这,这也太不靠谱了吧……不过设身处地的想,唔,自己也会这么做。
木繁树挣扎了两下,依然挣不过天枢的力气,只好由他抱着,细细分析道:“这道结界的灵力有点复杂,有仙、神、妖、魔四种混合交织,相辅相成,且每种灵力的强度、精度、纯度都堪称界中极品,可谓强强联合无懈可击。不过,四中之一的妖一定是沙神,杀了他,结界也就不攻自破。”
天枢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他有点没把握战胜沙神,能不与他正面交锋最好,他倒不是自己输不起,他是输不起木繁树的性命。
沙神是沙,聚而成人,散也不死的沙,怎么杀?如果能杀,木繁树早在栖碧宫大战时就把他杀了,何至于冒着他死灰复燃的风险只能封印囚禁?
听到最后一句,大仙也沉默了。
杀沙神,这可不正是木繁树在古树洞底一直做的吗?起初沙神只想拖住木神为万妖攻打天界制造有利条件,现在天枢现身,说明妖神大战已经有了结果,不管胜败,沙神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狂甩大招置木繁树于死地了。
何况还有自己这个背弃主人的叛徒在,沙神岂会轻易饶他,善罢甘休?
想到这儿,大仙抹了把嘴角的血渍,道:“我去跟他谈谈。”
天枢凉凉的看着他:“谈?怎么谈?拿你的命换我们的吗?你觉得你的命值?”
大仙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天枢说的很直白,丝毫不顾及他的难堪,但确实就是这么个道理,他区区一只狼妖的命,怎么能抵消两位天界大神的命?
他道:“那你说怎么办?”
八千年前万于将军一家的惨死,让大仙见识了仙神之间的阴险歹毒,那时他尚未修成人形,只是一条半大不小、懵懵懂懂的狼宠,小万于中计身死,他简简单单的扒了个坑将主人就地掩埋,然后守“墓”三年,便独自下山离开。
因为在梵骨白山沾染了太多的怨念妖气,他失去了本就不盛的仙气,修炼成了一只妖。
后来被蛮净捉去冥潭,认识了扫漏的,又认识了连天瀛、木繁树……
“约战吧。”
这个建议是木繁树首先提出来的,即使她不提,天枢也会这么做。
四种灵力铸就的结界,不知仙是谁,不知神是谁,也不知魔是谁,如今只能拿沙神这只“妖”开刀了。
“好。”
天枢把木繁树交给大仙,双掌中心迅速结印,用冷灵在二人身周筑起了厚重且强大的屏障,然后一言不发,重新飞回了山体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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