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朝霞满天,新的一天开始了,城边隐隐约约随风传来厮杀声,飘来丝丝血腥气。
而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连天瀛怀抱华溪儿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一寸,一寸,影子以微乎其微的速度慢慢移动,又似乎早已死去,一动不动。
许久后,连天瀛拍醒了华溪儿。
华溪儿呆怔片刻,忽然大哭,“母亲!”然后疯了一般冲进屋中。
连天瀛仰头望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三千年前的雪墟,他也曾像华溪儿这样冲进屋中哭自己的母亲,那时澹台族突袭,柔弱的母亲宁死不屈,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双眼微睁,死不瞑目。
那时暮沉哭着说,公子,进去跟夫人道个别吧。
连天瀛转头望向屋中,那里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止,直戳得人心底生疼。
“好好跟母亲道别,华溪儿。”连天瀛轻声道。
又过了很久,华溪儿还在哭,连天瀛就不得不进来阻止了,可他还没有靠近,华溪儿就忽然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哭着说:“蓝公子,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母亲!”
显然,华溪儿还不能接受母亲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事实。
连天瀛闭了闭眼睛,意念微动,将早已凉透了的连天漪收入墓地幻境中,他心里不由得苦笑,“墓地幻境名副其实,果然成了一处收敛死人的好地方。”
他绕过华溪儿,走到床边,拔出那把直挺挺插进床板里的剑,华溪儿突然不见了母亲,大惊,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问连天瀛:“我母亲呢?我母亲去哪儿了?母亲呢?”
连天漪选择以剑穿心自杀,裴盛愧疚难当想要以死谢罪,两位故人的做法合二为一,也像极了多年前的他。
以剑穿心,以死谢罪。
那还是连天漪误杀华仲之后的事。
连天瀛把沾着血沫的剑塞进华溪儿手里,用近乎嘶哑的声音说:“拿着它,替你母亲报仇。”
华溪儿哭得更凶了:“我问你,我母亲呢?我母亲呢?”
“她自有她的去处,你不必担心。”然后再不停留一刻,大步朝外走去,“跟上我。”
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华溪儿墓地幻境的存在,他怕一个孩子在紧要关头不小心说漏嘴,木繁树知道他们留有退路,就会理所当然地不救他们了。
他要把自己逼到极致,看她如何反应?
连天瀛背起暮沉,华溪儿拎着那把血淋淋的剑紧紧跟在后面,小小的孩子,母亲死了,属下们都不见了,王宫乱了,昔日安宁之地忽然间人去城空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凄凉至极,也恐怖至极。
“蓝,蓝公子,是有人突袭王城吗?”
“是。”连天瀛觉得,有些事还是让他早点看清楚的好,“百家仙族,天界指使。”
“天界?为什么啊?”
“他们怀疑我们有魔族地下城,和魔族勾结。”
“不可能。我虽然很小,但不管大事小事裴伯父他们从来不会瞒我,如果华越邈和魔族勾结,我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说到这儿,华溪儿停了停,因为他忽然想到这次百族围剿,裴盛他们或多或少应该提前知道点,可他们把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他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百族围剿,他们为什么瞒着我?”华溪儿问了出来。
“可能他们确实无能为力了吧。”连天瀛带着他们穿空街,过冷巷,少有的耐心道,“你想啊,一百多家仙族一块打进来,这么大的架势谁能拦得了呢,他们觉得告诉你也没用,还不如让你开心一天是一天,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你现在遇上你的救星我了。”
连天瀛在刻意减缓华溪儿的恐惧。
“木神大人呢?啊,还有我媳妇!”
华溪儿快走两步来到连天瀛身边,因为太激动,还差点被散落在路面上的珍宝项链绊倒,看来也有一部分宫人没有去城边御敌,而是选择趁乱外逃。
华溪儿显然没有发现这一点,继续欣喜又满含希望地问,“蓝公子,木神大人去哪儿了?我们去找她,她一定可以救我们,救华越邈的!”
连天瀛默了一默,“你觉得她会救我们?”
“嗯嗯嗯!”华溪儿答得坚定无比,“放心好了,我可是她小妹的准夫君呢,她怎么会见死不救。”
“准夫君?”连天瀛似乎笑了一声,“我还是她拜过堂成过亲入过洞房的夫君呢,她还不是一样这么对我?”
华溪儿眨巴着眼睛表示没听懂,“……你说什么?”
“没什么,”连天瀛目视前方,眼神茫然,“我们现在就是去找她。”
只是,她会在那里等我们吗?
当远远看见那抹绿影娉婷立在湖边柳树下时,连天瀛背着一个成年人,却几乎是以空身一人的最快速度飞去的。
“木神二姐姐!”
华溪儿法力不弱,很快先连天瀛几步跑在前面,他把木繁树当成能拯救华越邈的唯一救星,戒心全无,边跑边兴奋地喊,“我们在这儿!二姐姐,我们在这儿!”
木繁树转身看过来,面色平淡无奇,然后对他招手笑:“过来。”
“溪儿等等!溪儿!……”
连天瀛在后面扯着嗓子喊,可此时的华溪儿根本听不进去,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木繁树身前,抱着她的胳膊又哭又笑,“太好了二姐姐,你在,真的太好了!二姐姐,我母亲她……呜呜呜……”
“不怕。”木繁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睡一觉就好了。”
睡……
华溪儿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便意识一混沌,昏倒在了她的脚边。
“溪儿!”
连天瀛大吃一惊,但跑过来的速度却并没有因此而减慢一分,“木繁树,你答应过连天漪要保全溪儿性命,你不能伤害他!”
“谁说我要伤害他。”木繁树朝连天瀛温柔地笑着,道,“我想伤害的,从来只有你。”
连天瀛霎时停住脚步,他心中疑问万千,然而最终说出口的不过一句,“你有气冲我来啊,为什么连累华越邈?”
木繁树笑了笑,没答,手指朝湖面轻轻一招,那片原本平静无纹的水域顿时波涛大起,狂风大作,晴朗的天空也因此骤然变色,很快,那里拧成一个突出水面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突然飞射出无数细长水柱,条条状如绳索,一部分卷向华溪儿,一部分狰狞可怖向连天瀛袭来!
它们速度太快,快到连天瀛根本来不及把背上的暮沉甩出去,浑身上下便是狠狠一紧,他和暮沉被这些来势汹汹的水绳紧紧捆绑在一起,然后双脚忽然离地,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之后,他使劲摇了摇头,睁眼便已身悬高空。
这里,是俯瞰整个华越邈的最佳视角。
“木繁树你干什么?干什么!”连天瀛挣扎着怒吼。
木繁树从地面飞身而来,像往常一样,温婉大方地落在他的身旁:“看风景。”
“你疯了这么做!”
连天瀛觉得自己也疯了,早就疯了,“你早就已经是我的人,我强行睡了你又怎么样!木繁树我警告你,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否则别怪我跟你翻脸!听见没?放开我!!”
可木繁树好像没听见他的愤怒一般,依旧笑意盈然,然后她右手一抬,指着下面遥遥一角说:“你看那里,多漂亮。”
“木繁树!你……”
连天瀛怒到极致,反而语塞,此时此刻他怎能还不知她要干什么,于是想也不想,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想让他亲眼目睹华越邈的惨状吗?
木繁树,世上狠人无数,谁能比得上你?
见他完全不配合,木繁树也一点都不生气,“瀛儿,你在等什么呢?”
“不要这么叫我……唔!”
连天瀛唇上一暖,心底却是蓦然一寒,他倏然睁大眼睛,惊怒交加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美人脸,的确很美,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欲罢不能。
唇上一点暖,仿佛星火燎原,他全身一瞬之间浓烈如业火,迅速烧光了他的理智,他的愤怒,他的惊惧,他唇齿微微一动,很快反为主吻住了她。
木繁树动作一僵,显然,她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容易上钩。
“繁树,”他道,“我……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什么都可以……嗯……”
木繁树忽然离开了他的唇,盯了他一瞬,然后她的目光淡而又淡的望向远方,“……不可救药。”
也就在两人的唇分开的一刹那,所有的愤怒和惊惧又原封不动地重新灌满了他的身体,他看着她的冷漠,她的残忍,想着刚才那个吻不过是她的一个小小计谋,他的怒火不由自主就蹿出了喉咙:“你说,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放过华越邈?!要我死吗?好,你杀了我啊!杀了我!!”
“嘘--你影响我听曲了。”木繁树说。
连天瀛一怔,曲?什么?
木繁树用手指点了点下面一个方向,“那里。好不好听?”
又来了!
连天瀛根本不想遂了她的心愿听“那里的曲”,可他的双手被捆根本无法捂住耳朵,于是那些凄惨的哭声、无助的喊声、激烈的持续打斗声,各种刺耳不祥的声音势如潮水声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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