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对林先生的身份是有所怀疑的。他说的那些话,沈先生在别的地方也听到过。他隐隐约约感觉这个林先生应该就是共产党。这个猜测在后来的发现中越来越清晰。
那天他到金沿县城去办事,其实县城的所在地叫芦塘城。来的时候林先生托他到杜掌柜那里给他带点药。他去的时候就看到大天白日的大药房关门闭户,也没有挂出盘点的牌子,就在边上的商铺打听一下杜掌柜的家在哪里。里面的人说你稍等一下,我找人把你领过去。
他还坐在那个地方等着,心里还想着人都说城里人势利,这也有热心人呢。一会儿功夫进来两个打着绑腿穿着制服的人,说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人把他推上了汽车,夹在中间。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杜掌柜的是个什么来头,带个路还来的是政府的人?一会儿他才有些慌,他们把他带到警察局来了。
带他来的士兵让他在门口站着,一个人进去禀报。一会儿又出来,把他带进了一间屋子里。他们让他坐在一个椅子上,屋子里坐着两个长官模样的人向他问话。
他说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和职业,那两个人边听边记。又问了他找杜掌柜的干什么,他说是村里的林先生让他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着买些药,而且说村子里的人都给林先生带过,他倒是第一回。
那两个人又问了林先生的情况,他也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就一个开药铺的,他所知道的都是些大路货,那两个长官显然不满意。他们交头接耳说了一会话,带他去见杜掌柜。
杜掌柜押在一个单独的房间,一看就是受过刑的样子。他们两个没有见过面,眼神中透出的那种陌生,边上的人也看出来了。杜掌柜问他找自己干什么,他说是林先生要他带着买点药。杜掌柜说他现在犯了点事,买卖做不成了,让林先生以后找别人做,还有就是林先生还欠他五十个大洋,让给他家里人,他家里要用。
那几个人又把他带回到刚才审了他的那间屋子。他们在一个账本上翻着,上面确实写着林先生每次从他这里进的药材,最后记着还赊欠五十个大洋。
两个人在那里窃窃私语,沈先生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长官说,沈得文今晚你不要走了,有些事还得再落实一下,你就住这儿吧。
他被关进了一个号子,不过没有带手铐也没有穿号衣,可能看他是个读书人,也没有太大嫌疑的缘故吧。
他进去的那个号子里面有六个人,看到他来就问他是犯了什么罪。他说他也不是很清楚,替人拿个药的事,给捉到这儿来了。一个中年人说,你说的是杜掌柜吧?那你麻烦了,那是个共产党!
沈先生听了有些慌,自己这个浑水还真是趟得不是时候。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地,做梦自己被拉出去砍了头,吓出一身冷汗,就再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又把他带了出去。他看见林先生也在。
林先生是昨天晚上在家里被抓的。他吃过饭刚拿了一本书准备看,有人敲门,老婆刚把门打开,就进来几个当兵的。一路上那些人什么都没说,直到进了警察局。
审问的结果和沈先生说的完全一致,只不过带他见杜掌柜的时候,杜掌柜的说让他把那些钱尽快给他家里还上。还说以前给他的药都没有什么问题,以后别人的药一定要注意,不一定保证药效。他问了一下那以后还可以到哪家药房取药,杜掌柜说听你这个口气我好像就不出去了,你那里用的药又不多,从城里哪个药铺先匀上些就行。
他们当天下午就放了出来,主要是老中医杨振庭出面作了保。这个老先生在芦塘城里绝对是个名人,祖辈几代都是中医。他和警察局长很熟,当办差的暗示他们可以找人作保的时候,林先生想到了杨老中医。
两个人谢过了老中医,天色不早了,雇了辆驴车往回赶。因为有赶车的在,两个人的话都说得很隐晦。
沈他好像有麻烦。
林我也不确定。
沈让人家给打了。
林打得不轻。
沈你也小心。
林我没事。
沈
到了村口,他们两个就下了驴车往家里走。前面有一个慢坡,上了那个坡就到了林先生的家。沈先生停下脚步,林先生继续走着,看他不走,又折了回来。沈先生说我知道你们是咋回事,把我考虑了没?林先生不接他的茬,说沈先生你怎么说这个呢,咱们回。沈先生说你们这是在考验我呢对不?你给我讲的那些道理,和传单上见的一样。你们如果不是那个,取个药的他为什么把我扣起来?还要连带着把你带走?
林先生往前走着,嘴里说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先生说警察局长也太黑了吧,那杨老先生肯定又花了不少钱。
林先生再没有接话,进了自己的院门,留下沈先生一个人继续在路上走着。
东家让肖子铭赶车到城里去,说是进城有点事。以前这种事情都是宋谋儿去,现在东家安顿让他去,宋谋儿明显脸上就有些不自在。肖子铭说东家你看,我这脸人前面不太遮丑,总是不大方便。东家说帽沿压低一些,没人注意。
一进城门,怎么就见人都疯了一样地在往一个方向跑,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扯住一个人问了一下,说是今天在这里开公审大会,是一个头子被捉住了。
他们两个就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了一会热闹。反正也看不清楚,倒是边上的人说,这个人原来是这里的药房老板杜掌柜,哪里想到是个头子。
在他们的议论中,范家川的两个人听来了事情的根由这个杜掌柜是个组织负责人,估计在这里已经发展了一些力量。可是在捉住以后倒没有发现什么过硬的东西,最后来了个守株待兔,把所有来找杜掌柜的人都带到警察局讯问,没想到真的给找出了一个。
杜掌柜是让南洼坡的一个人给交待出来的。这个人到药房来找杜掌柜,让人给盯上了带到警察局。其实他们每天在那里安排人蹲守着,本来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就当是完任务。哪里想到这个人被关了一夜,半夜里听到隔壁有人被打得鬼哭狼嚎,不等天亮就叫着找局长,竹筒倒豆子把杜掌柜的给交待了出来。可惜的是,这个杜掌柜被打成了那个样子,就是死扛着不说。至于那个南洼坡的人,自己也没有发展到人,家里掏了些钱给赎了出去。杜掌柜肚子里的秘密随着他吐出来的半截舌头完全终止了。
东家去了杨老中医的铺子,出来的时候提着一些中药。两个人在饭馆吃了两碗面后又返了回去。
在路上的时候,东家问他,你去过南洼坡没?肖子铭说没有去过。东家说和咱们离得不远,朱沟过去就是。那个交待了杜掌柜的人我认识,那就是个怂包,不知道这个杜掌柜的咋看上个他?他又问肖子铭,你说这个共产党这么弄,他是干啥呢?以前的那个城楼子上隔几年就挂着人头,一说起来就知道是他们。
肖子铭说这个我真不太懂,我是个粗人,庄稼人把地种好,牲口管好就行,哪里有时间管那些闲事,也没有那本事。东家说他们说的那些道理我也听到了一些,到时候是富了的吃亏,穷的沾光。说不上以后就是我倒霉你沾光的事情。
肖子铭不敢再接话茬,只顾赶车。东家又说,哎,肖子铭,你说咱们范家川有没有那个党?肖子铭说这个我不敢乱说,这个哪是我敢乱猜疑的。东家说,咱们那里要是有,有那么几个人,肯定少不了。
他又问肖子铭老婆什么时候生孩子。肖子铭说也就快了,八月吧。东家说还是你们好呀,虽然穷一些,你看马上就两个孩子了。我有个朋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个娃,想让我给他找一个,家里条件没得说,你和改莲商量一下看有这个意思没?
肖子铭说这个不用商量了,改莲把娃娃惜得不行,生十个她都不嫌多。这几天把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一天给继羽说他有个伴了。
东家自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今天又给二太太抓了些药,让她调理调理。这光有些家业也不行呀,人丁不旺也是个大事情。
晚上回来改莲给他说,那些药是二太太亲自熬的,她想帮忙不让她帮。她看了一下,和上次她给肖子铭熬的那药一样,有几味药她是认得的。后来肖子铭注意了一下,那些说是给二太太调理身体的中药,最后二太太熬好以后端到了上房。
两个人再说起路上东家问起孩子的话题,都已经明白东家其实在试探他们的意思,说的那个朋友估计就是一个假托的人,可能是东家想要抱养他们的孩子。“他爹,你说咱能给他吗?他还以为这是咱的老二。”
“就是真的老二也不给,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今天我给东家说了,生十个都是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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