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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孙少安的一番吼叫让在场的人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漫天飞扬的尘沙又落回到了地上,人们像是被束缚了一般,瞳孔放大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开始渐渐的传出一星半点的议论声。几只麻雀在头顶掠过,叫个不停,像是在欣赏一出闹剧一样,贺耀宗这才反应过来他要找的孙少安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还没等他发话,贺家湾的几个年轻的后生已气势汹汹的向他走来,有的人手里还拿起一块砖,他们就好像看见了仇人一样,每个人的眼眶中好像燃烧着一把火。其实,这些人之所以跟着贺耀宗来到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来替秀莲讨“公道”的,早在之前,贺耀宗就给他们每个人给付了钱,算是雇佣费,而且他们也想脱离无趣的农耕,过来打架,尝尝新鲜,所以,此刻的孙少安已被他们当作了靶子,这些人一步步的向他靠近着。
    也许这就是农民自身的固有的属性,或者说是一种永远也无法脱离的局限性,只要他们遇到一些对自己有利益或者说是新鲜难见的事,那么就会毫不妥协的参与进来,不管对与错,不管是与非。在农民看来,“道理”永远不及“蛮力”,拳脚便是他们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然而,也有不少人处于半农民半市民的状态,这些人不同于前者,他们有着文化,有着不同寻常的处事方法。比如说金波,当在场的其他人怒火冲天的时候,他却显得很平静,他不站在任何一方,只是拼命的化解这场矛盾。可如今,双水村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外地村民,他一个人也难以力挽狂澜。如此大的骚乱,那些农民自然而然的也开启了他们应对这种场面的方式。管他事大事小,谁对谁错,能打架就行,就看谁的拳头厉害
    贺家湾的几个后生离孙少安越来越近,他们手里捏的那块砖仿佛已经燃烧了起来,准备时刻砸向他,王满银和田福高见情形不对,忙上前挡住他们。
    “少安,你快走,这我和福高先顶上,这些人见了你可是根本不和你讲理的。”王满银对小舅子喊道。
    “你们俩识相的,就赶紧滚开,我们手里的砖可没张眼睛”,其中一个人气势汹汹的说道。
    兄弟,咱能讲理不,动不动打人像个啥,不怕蹲监狱?“田福高对它们说道。
    还没等他话说完,一块砖已经一下子砸到了他头上,血顿时从他额头流了下来,一滴滴的洒在了黄土地上,”哼,这砖就是我们的理。“福高一只手捂着头,另一只手仍挡着他们,此刻另一人索性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这一下子让他飞出三米之远。
    孙少安看到福高为了自己受伤后,泪水从眼眶中流了下来,他从地上攥起一把土,紧紧地捏在手中,咬着牙,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满银姐夫,你让开,这帮无赖找的是我孙少安,想打架,那我就奉陪到底,今天谁也不要插手,我孙少安不是孬种。“
    ”少安,你咋是个这,你一个人打他们几个,你疯了?“
    ”你别管我,去照顾好福高“
    王满银还是原地不动的挡在这几个刁蛮的后生面前,他不允许自己的小舅子被这么多人围攻。
    ”我让你走开!“孙少安大声对他吼道,这一声再次让喧闹的人群静了下来,他见小舅子此刻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怎么拦也拦不住,加上刚刚的那一声吼叫,他只好慢慢的从这些人面前走开。
    ”少安,当心点,打不过咱就跑,别硬撑着。”
    孙少安抓起一块砖,飞一般的跑向那几个人,很快,他一砖拍向其中一个人头上,不一会儿,几个人就上拳上脚的打了起来。不过,孙少安作为土生土长的庄稼人,自然带着一股天生的蛮力,别看他平常不打架,一旦要打起来,那真的就是不要命的发狂。至少在双水村,没有一个人能打的过他孙少安。可现在,他毕竟是一个人与几个人打,就是能耐再大的人,也不可能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现场是一片混乱,人们的内心开始慌了起来,有些人也开始蠢蠢欲动的想要加入进来。孙少安被几个人围住打,而他揪着其中的一个人打,他的背不停的被用脚踹着,而他骑在身下的那个后生已是鼻青脸肿,不醒人事了。金俊武见少安扛不住这么多人的拳打脚踢,作为新任村支书,他无法忍受外村的人欺负本村的人,更何况还是他的好搭档孙少安。于是,他便吆喝着金家湾和田家圪崂所有的壮年都参与进来,而贺家湾的人也不示弱,所有的后生一下子全都出动了,这样,一次大规模的打斗开始了。
    ”都住手,不要打了,我早说了不用你们帮我。”孙少安爬在地上无力地嘶喊着,可这次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是的,这已不单单是一场因为个人而引起的械斗了。现在,双水村的每个人的领地意识被彻底激活了,他们不允许来自外村的人来自己的地盘撒野,所以,无论孙少安怎么叫喊着,他们都装作听不见,怒火在每个人心中点燃,一下子就蔓延到了这片土地的每一处。双水村史上最大规模的打斗,就这样开始了
    他依旧沙哑的喊着,场上各式各样粗俗的言语都骂了起来,有些人索性矛头直指贺耀宗,拿着砖就向他准备砸去。漫天的飞沙席卷了砖厂的每一个角落,不一会儿,一声闪电犹如利剑般的划过了天空,紧接着,就下起了倾盆似的大雨,混合着场上的鲜血,汇成一道恐怖的血河,在大雨的冲击下,孙少安不知不觉的昏倒了下去,在混乱中,他已不知被人踩了多少回了。
    每个人都像一头失控的野牛,撞击着砖厂,黄土地仿佛已被无数铁蹄撕碎了似的,而现场要说还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也只剩下金波了,他风一般的向着石圪节公社跑去,此刻,也许这场混乱已不能通过个人来制止了,就是贺耀宗亲自出门,也是无济于事,人们已经忘了打架的目的,总之只要是看到和自己不属于一个村的,上去就是一顿打。如果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去,必然会伤及妇女与小孩,甚至还会出人命,到时,事情将远不止一次单纯的集体斗殴那么简单了,贺家和孙家的仇将会越来越深,将来县里要是追究下来,承担责任的终究还是双水村,新支书金峻武整不好还要蹲监狱,而孙家的砖厂也将被查封,是的,此时此刻,他肩负着全村人的命运以及两个户族将来的关系,现在,也只有他能化解这场灾祸了。
    他大踏步的一路向着石圪节在飞奔,裤腿已脏兮兮的沾满了泥巴。不一会儿,就赶了过去,然而,不幸的是社长刘根明两个小时前刚前往原西县做公社报告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公社的办公室由两个持着枪的民兵守着,其他人,除非有什么大事要向公社反映,不然,一般情况下都不允许进去。
    正当金波准备走进办公室大门时,两个民兵拦住了他。
    “同志,麻烦你放我进去,我们村子发生了大规模的打斗事件,我要赶紧进去向刘社长反映”。
    “社长去县上开会去了,你晚一会儿在来”民兵说道
    “不行啊,在晚就来不及了,要出人命的!”金波急得差点跳了起来。
    “你是哪个村的,为啥你们村支书不来,让你来?”
    “不是,同志,这个事一时半会儿我给你解释不来,你先让我进去,到时候我慢慢给你说。”
    “不行,不说清楚别想进。”民兵不耐烦的说道。
    金波听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索性将民兵一把推向两侧,强行走了进去。“对不起,你让我把电话打完,大不了捆了我,在晚一会儿,就真的出事了”。
    民兵见他进去后,就再也没阻挡他了,毕竟,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他们也担当不起。
    刘根明此刻正在县革委会的办公室里开会,不一会儿,金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听后,忙向县长周文龙做了报告,就匆匆的向砖厂赶去,周文龙听后,立马将会议暂停,从县上带了一队人马,也前往了孙少安的砖厂。
    打斗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了,砖厂给人一种昏天黑地的感觉,已不知流了多少血,棍棒声,打闹声让地上的尘土也颤抖了起来。满天的飞沙飘荡在砖厂的上空,谁也不肯收手,的确,金波的猜想是正确的,照这样发展下去,非死一两个人不可,形式异常的严峻。
    正当这些人打的起劲时,一声雷鸣般的枪声在远处打响,这就好像一颗沉默的子弹一样,吓得每个人都放下了手里的家伙。原来是刘根明赶了过来那拿起枪在天上开了火,这才镇住这些暴乱的人。
    “打啊,不是能耐都挺大的吗?咋不打死几个?”周文龙气汹汹的喊着。随后,他就派一队人把这些人全部绑了起来,其中包括队长金峻武。几个小时的打斗终于被县长通过武力镇压了。
    暴乱平息后,人们这才注意到孙少安,他依旧躺在那,额头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血扔嘀嗒嘀嗒的流着,王满银叫上田海明忙开上拖拉机拉着福高和少安向原西县医院驶去……
    这场暴动创下了双水村有史以来的记录,曾经也发生过不少的集体打架的事件,但都不如这次严重,好在,大多数人只是受了点伤而已,并没有造成死亡。
    大雨过后,砖厂从新平静了下来,地上到处都是烂了的砖,这里就好像经受了一场死亡的审判一样,面目全非,满尽沧桑,只留下了一摊摊红色的血迹,永远的映在了这里,成为双水村一段永远也抹不去的灾难性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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