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以来,大牙湾和往常一样进入了雨季,连续几天了,这里阴雨连绵,乌云密布,整个矿区就像蒙上一层迷雾似的,在这深山中与外界隔绝,煤矿周围的树林也褪去了往日喧闹的生机,而沉默了起来。湿涝涝的雨丝击打在微微发黄的树叶上,随即传来金铃般的笛声,然后便是一片片的脱落而下。湿润的空气中总会带有那么一阵两阵,“哐膛哐膛”的机器声,只有差不多有小山高似的煤依旧不变的从黑洞洞里被搬运而出……
孙少平还是和往常一样,他换上那身臭哄哄的攉煤衣,带上头灯,便跟着陈大山和其他人下井了,今天雨下的如此大,陈大山本生不想下井的,反正这个怪人又不缺钱花,少下一天井也少不了几个钱,相反,倒不如在宿舍的床上美美的扯上一阵呼儿,那该比啥都强,不过他被孙少平硬拉了出来,是的,现在大山是班长,如果他不下井,他们这些人就不能贸然的下去,换句话讲,也就拿不到今天的工钱了。一切必须要听从班长的,而且他不缺钱不代表其他人不缺钱,少平当然不会因为他陈大山一人,从而让他们这么些人放弃今天本该挣命的一天,他劝了他好久,陈大山才急不情愿的答应换上衣服下井,但他还是特意的给少平甩了一个白眼……
对于孙少平来说,今天是个和往常不一样的日子,是的,他们又要重新拿到自己用“命”换来的工资,他每次都将这看为一次对自己劳动的检验。每当少平手捧着那装着沉甸甸的钱的信封时,他总感觉到自己又靠双手创造了一笔属于自己的财富……
当然现在,他还在那黑溜溜的煤矿底,那些水泥管,攉煤机,支柱到处都是,下面仍是一片紧张,头岔炮放完以后,大家依旧一拥而上的架上铁轨……前段时间,这些都是少平带着大家做的,不过最近呢?陈大山越来越想由自己来组织大伙挖煤,他想同时在井下去也能管着这些人,在井上依旧是他们的老大。每次在井下听着孙少平指挥这指挥那,他总是觉得不自在。凭啥我是你班长,还要让你来教我咋挖煤……
外面的雨下的异常的激烈,而他们这些挖煤工斜靠在煤壁上,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零七碎八的男女之间的那种污秽的语言……对于煤矿工人来说,这都是家常便饭的事,而少平则在一旁翻着刚刚借来的《骆驼祥子》,这本出自老舍先生笔下的小说他还是蛮喜欢的。最近时不时的就会翻一翻,打发打发时间。不过,现在,他总是静不心来,陈大山在下井前告诉少平今天由他来指挥大家攉煤,少平当时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不过此时,越是到了放头岔炮的时候,他反而又担心了起来。是啊,让这家伙带着大家攉煤,会不会出啥事呢?尽管他来大牙湾也有一个多月了,但实际上,每次下井挖煤,还是一团浆糊,不知道该做些啥。少平清楚,陈大山的管理欲望很强,什么事都想由自己来安排,为此,上了井以后,孙少平总是对这个新班长言听计从,可是一旦要挖起煤来,他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要知道这可是个危险的活,哪个环节稍不注意,说不定就会出人命的,而刚才,自己也不知怎的,居然答应了这次让他来指挥大伙攉煤掏炭……总而言之,此时,他是满肚子的后悔。
这时,煤堆“哃”的传来一阵巨响,随之而来的是掉落的煤渣,头岔炮打响了!大家立刻收起了刚才的嬉皮哈脸,慌忙了起来。不过陈大山依旧在自说自笑的讲着刚才的笑话,周围的人望着少平,等着他带着他们扛上钢柱去把那个煤堆固定起来,而少平却一直望着这个班长……
过了大约五秒钟左右,孙少平生气的对他喊到,“班长,头岔炮响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抱头乱窜的四处跑着,不知该做些什么。
“还愣着作甚,快上柱子!”孙少平喊到。
煤渣越掉越多,上面的煤眼看就要坍塌了下来,已经隐隐约约的有那么几条裂缝呈现了出来。是的,刚才足足耽误了快十秒钟,要知道,这么几秒就有可能要一个人的命……
情况十分的危急,孙少平压根顾不得叫陈大山了,就叫他到处乱窜吧,他带着一群人疯了似的扛上钢柱拿上铁锤和锥子,嘭哩哐倘的敲个不停,几个人将钢板递来,倾尽全身的力气用手顶在上面,安锁子和另外几个人把钢柱“啪”的一下砸在下面,汗水交替着汗水,谁都不敢有半点马虎,慢一步,他们这些人可能就见不到井上的太阳了,这个矿井也会毁于一旦,是的,没人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求用不顶的班长所导致的……
约莫一刻钟左右,大家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把煤山固定了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擦下一把汉来,而陈大山就像个地鼠一样,在一个角落处双手抱着头颤抖着身体。
安锁子二话没说,走上去就拎起这家伙的领子在脸上狠狠的给了他一拳,每个人都紧握着双拳,也想上去揍他一顿。只不过他是班长,他们这伙人的上工情况到头来还歹靠他陈大山来报,万一把他打了,他不给自己报上,那这个月的工钱又不知要少领多少……
安锁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对着陈大山吼道,“就你这号龟怂,还当我们班长呢,不如趁早滚远点,不然我们都要跟着你死在这下面。你看你哪点能比的上少平?”
他捂着脸从地上起来以后,挣大眼珠子指着孙少平对安锁子说道,“哼,别忘了,只要老子是你们班长,你们都歹听我的。孙少平很厉害是吧,那我们走着瞧”说罢,他从地上捡起矿灯,穿上衣服,头也不回的便率先上了井……
这些人望着陈大山消失的身影后,个个篡紧拳头,牙根气的直痒。大家心想,这种家伙为啥能当这个班长,难道领导都眼瞎了吗,什么也看出不来?接着他们便转过头来望着孙少平……半天说不出话来。
“兄弟们,咱不都没事了吗?今天是发工资的好日子,咱犯不着和他生气。”少平笑着对这些人说道。事实上此刻他也意识到今天的事自己也有责任,假使那阵头岔炮放完以后,他直接带着他们上,不给陈大山指挥的机会,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唉,现在,他还是蛮庆幸的,还好没有出啥人命,既然大家都安全,就没有必要在去计较那些了。
上井以后,雨好像刚刚停,近处的屋檐降落着小小的雨丝,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雨水充斥着凹凸不平的小坑,天色仍被乌云笼罩着。下午一点左右,少平和安锁子去管财政的主任处领他们这个月的工资。往常,给矿工们发工资的时候,雷汉义总是会在旁边。不过今天早上,铜城矿务局召开了一个干部会议,雷汉义一大早的便前往了铜城。
少平和安锁子从主任处取到了那个装着钱的信封。安锁子特意打开数了一下,看有没有少发,而少平则一般回到宿舍后,才打开信封,数也不数的装到自己的钱箱子里……
在回去的路上,锁子说道,“少平,我觉得你还是拆开看看这个月你的工钱给你发够了没?我担心陈大山那家伙可能想整你,故意不给你报出勤。”
少平听后,笑着说道,“没事,我相信大山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你的钱不是都够着么?”
“唉呀,咱俩不一样,那他陈大山虽说现在是班长,可咱大伙心里只认你这个班长。那他肯甘心?那王八蛋肯定琢磨着方法整你呢。”
“锁子,别别把人想的那么坏。我既然现在已经不是班长了,大山整我也没理由啊。”
“少平,你咋脑子也锈住了?你没听那王八蛋刚刚在井底下说的话,他让咱走着瞧。这不是肯定要整你呢么?”锁子说道。
“你把人家打了一顿,不让人家发发牢骚啊?”
“算了,和你讲不明白。”说罢,安锁子从少平手中一把刁过信封,替他拆开。果不其然,孙少平这个月的工钱竟足足被克扣掉了一半,要知道他可是每天都坚持下井,就是生了病也毫不例外。上面没理由扣他工钱啊,可现在呢?安锁子把里面的钱和自己的对比了一下,真的是少了许多。
此刻,他的脾气说来就来了,说道,“少平,你还不信我说的。你看你才拿了多少钱?分明就是陈大山给你虚报了下井情况,而且足足少了一半,说明很早前,他就想整你了……”
孙少平当然此刻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他先是感到惊讶,接着便是一种无奈。自己又没做错些啥,既然把班长已经交给了他,他这么做没道理啊,少平心想。
“你先在这等会儿我,我去找那王八蛋算账去。”安锁子拿着信封,就准备向陈大山住的矿区楼跑去(这是他舅舅陈世风特意为他在大牙湾安排的住处)
“站住,你现在去有啥用呢?我本生就犯了点错误,区长好心能让我留下。少拿点钱我也认了。我现在也不是很缺钱。”少平拦住他说道。
“可那是你用命挣下来的钱,咋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你就在这等着我,我去找那家伙好好算算这笔账。”说罢,他头也不回的便向矿区楼跑去……
孙少平没拦住自己这个哈怂师兄,他也不放心的跟了上去。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安锁子做出什么蠢事吧……
他一直不停的追着安锁子,跑到前面的叉道口时,一个熟悉的姑娘面孔突然出现在了少平面前,少平因为没看见她,一下子把她撞到在了地上……
作者的话承诺永远比不上行动,行动就是最好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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