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阡陌便换了套方便的男装,去找秦疑学习识别药材去了。这一项做起来倒是不难,因为平时秦疑阡陌也经常去他那帮忙,顺便听一耳朵药材特性、用途之类的东西。在她看来,这半个时辰的晚课,也不过就是把之前做过的事情换了个固定的时间去做而已。
然而,等到了地方,阡陌才意识到这件事远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
一进东院,阡陌就被秦疑的架势震撼住了。
正式接到了楚怀墨教学通知的秦疑仿佛要贡献出自己的毕生所学一般,取了至少有几百种药材,分门别类摆放在院子里,铺满了东院的地面。阡陌站在院子门口,脚迈出去又缩回来,硬是找不到空块落足。最后还是埋头摆药的秦疑犹豫了半天,收起了几株相对不太重要的药草,这才勉强腾出了几块地方供人走动。
“秦爷爷,你干麻弄得这么夸张啊……”阡陌找了个位置,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站定,向秦疑抱怨道,“就跟以前那样教我不就好了,这满地的草药,都没地方站了。”
秦疑一听这话便面露不虞,吹胡子瞪眼道:“这哪里夸张了?老夫当年在药神谷学医的时候,药堂里的药材是这儿的十倍都不止!要不是楚小子今早才告诉我要教你识药,害我准备不充分……哼!”
这还叫准备不充分?这些药材院子里都摆不下了,还十倍的量……阡陌吐了吐舌头,摇头叹道:“那你们的药堂一定很大,才能摆得了那么多药。”
秦疑挥了挥手不在意道:“是比这里大点,药堂里都是些未离土的‘活药’,比较费地方。到你这准备不充分,也就只能用这些离了土的‘死药’将就着学一下了。”
阡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将就”了,只是第一次听到“活药”、“死药”这种说法理解不了意思,迷惑地看着秦疑。
秦疑本来就是要从零开始教阡陌医道,见此状也不以为意,正好趁着阡陌不理解,向她传道受业解惑。
药,大体上分为植物和动物两类,植物类的药大多数为灌木,少数为乔木的花、叶,果实,一般统称为药材,动物类则大多数昆虫,少数为动物的分泌物或身体的一部门,一般统称为药虫。而对于经常与药接触的医师而言,为了叫起来方便,一般将药材和药虫都简称为“药材”。
未离开土壤的药材和活体类未从动物身上分离出来的药虫称为活药,反之则称为死药。药材的活死大多是相对的,药虫的活死大都是绝对的。活药和死药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好坏,用途不同的药材所需要的“活”或“死”,甚至于活的程度和死的程度,都是不一样的——这就涉及到药的年份和新鲜度。
年份简单来说就是指的药材或药虫生长的年限,而新鲜度则是指“活药”变为“死药”之后存在的时间。一般来说,年份对药材的影响要比新鲜度的影响大的多。一株药,年份不同,会对药性造成很大的影响,如三神汤的主要之一“五叶子”,就算是这种生长年份以百年为单位的长寿植物,哪怕年份差了一年,都可能是毒药和补药的巨大差别。而新鲜度的话,除了极小的一部分特殊药方,一般来说一株药“死”了一天或是‘死’了一年,药性的差别并不会很大,只会影响药效的强弱——当然了,这是在药的保存方法适宜、药材没有质变的前提下。
如果没有按照药的特性选择合适的保存方法,对药性的影响也是极大的。而保存的方法,一般来说则是根据药材“死”前的生长环境来判断。
简单来讲,保存死药的最好方法,就是要让药材尽可能地贴近“死”前的坏境。
例如,一般的土生植物,最好存在在木制容器中,水生药材,最好存放在玉制容器中,虫类药一般最好是活抓,养于泥罐或者笼中,人工喂养。实在不便保存的死药虫,则最好存放在皮制的囊袋中。
容器的种类也有讲究,比如,喜阳的药材,改好采用同样喜阳的植物所制的木盒存放,喜阴的药材,最好采用同样喜阴的植物所制的木盒存放,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持药性。
除了按药的特性来选择容器以外,还有一种百搭的容器材质——檀木。品质越高的檀木,能够装盛的药也越高级,所以,一些罕见的药材在找不到最合适的容器之前,大都会被保存在黑紫檀木盒中。
当然了,也并不是找到适合的容器就能一劳永逸了,大多数药材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从存放处取出来整理一次,或是晒太阳,成是泡水,或是单纯通风透气之类。通常来说,越是顶级的药材,处理方法也就越复杂。
“这些我们后期再讲。”秦疑顿了顿,缓了口气,“前面说的这些你可记住了?”
阡陌迟疑地点点头,整理了下刚接到的令人发晕的信息。
秦疑并未太在意阡陌语气中的不确定,有着同样从零开始学习药理知识经验的他,很清楚自己刚才讲授的东西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信息量到底有多大。知识虽然繁琐,但只要回去之后下功夫多回想两遍,再结合后面的实践,很快就能掌握到其中的规律。
“好,下面我们来认药。”
秦疑伸手指向这满院的药材道:“这些是我短时间内能够找到的七百四十二种常见药材,按照属种分为十二大类,六十小类,今天我先带着你快速认识一遍,留个印象,明天开始再分类别一样一样详细教你。”
秦疑带着阡陌走到最靠里的那排药材,介绍道:“从里到外,共分为水生类、蕨类,根茎类、多叶类、果实类五种,其中,根茎类和多叶类下面的小类最多,占了整个药材界的六成多,蕨类最少,只占一成左右。按照我放的顺序,我们先看水生类。”
第一遍讲述极快,秦疑只大概介绍了这六十个小类的药材的分类依据和外貌特性,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说,只着重挑了几颗外型十分相似但功能相差甚远的药材比较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天色,示意阡陌今天的讲授暂时到这,可以去学下半部分的晚课了。
半个时辰下来阡陌虽然看了不少东西,但秦疑灌输过来的信息却是十分系统和精简的,因此,阡陌倒也不觉得脑子不够用。
这后半个时辰的晚课,就是阡陌有好奇又害怕的轻功了。
“也不知道公子是不是真打算让星芜来教我……”阡陌对着夜空悄悄祈祷了会,才收起忐忑地心情,回去了北院。
院内,仅有一人遗世而独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甚是好看。阡陌心中一跳,持续了一整日的颓态一扫而空。
那人是楚怀墨。
而星芜,不在。
“迟了半刻钟。”楚怀墨负手而立,并不看阡陌。
“第一天学的东西较多,所以……”阡陌心中的喜悦又变成了紧张,连忙解释道,生怕楚怀墨一生气便又如第一日学武时那般冷言冷语。
还好,这次楚怀墨似乎并不打等计较这些,只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阡陌这才松了口气。
“欲习轻功,第一步便是练习吐纳之法。”楚怀墨微微转身,面对阡陌道。“全身放松,排除杂念。先缓缓吐出三口浊气,再迅速纳气调息。你是初学,便先从一长一短练起,熟练之后再练二长一短和三长一短。”
所谓几长几短,指的是吐气和纳气的时间。例如,三长一短就是先三次长吐气,再纳气一息,此为一个周天。但是,大部分人是无法一开始就适应用三长一短的方法进行吐纳的,故而通常先从一长一短练起,等能够适应了再增加吐气次数。吐纳的意义就在于排出体内浊气,达到“轻身”的目的,每一个周天能够坚持不纳气的时间越长,能够不借外力滞空的时间就会越长。
在楚怀墨的指导下,阡陌开始了吐纳法的练习。
一开始必然是很不适应的,每次长时间的吐气和短时间的纳气交替差点没把阡陌憋死,好在这个一向严厉的老师这会还算有耐心,没有因学生连“一长一短“的吐纳方式都做不到而嫌弃她。
在不断的纠正、调整后,阡陌终于暂时找到了一长一短吐纳法的窍门,可以进行到下一步了。
“吐纳之间,将注意力集中在你想要触及的事物之上,吐气的同时向上提身。如,我的目标,是面前这棵柳树。”
话间,只见楚怀墨纵身一跃,转眼间就从地面飞上了柳树梢。柳枝随着清风微微摆动,他却牢牢地站在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柳梢头,那画面——即使阡陌已经有过被星芜背着飞檐走壁的经验,此刻站在局外角度近距离的观看,还是觉得这一切神奇极了。
在她的注视下,楚怀墨向前一步,脱离树梢坠了下来。
“呀!”不明所以的阡陌发出一声惊呼,还以为楚怀墨失手跌落了,可还来不及捂眼,又见楚怀墨下坠的身形陡然一滞,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便在离地面不高的地方慢慢“飘”了下来。
嗯,对,就是“飘”了下来。
就好像春天的柳絮,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雪花那样一点点缓慢地飘了下来,充满了美感。
阡陌赶紧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其中玄机。
楚怀墨也并未故弄玄虚,很干脆地解释道:“方才我总共用了四种身法,分别是瞬风、千斤坠、凝空和飞絮。”
瞬风就是楚怀墨向上去到柳树稍时速度极快的那一下,修练至极至行动时有如风过,让人无法察觉,因此得名。以楚怀墨的功力,全速前进时阡陌本应无法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为了给这位初学者更好的感官,楚怀墨在这里是故意没有用出全力。
千斤坠就是从柳梢上坠下来的前半段所用的身法,下坠时就好像在身上绑了重物一般,势头极猛,同时伴随极大的杀伤力,凝空则是楚怀墨在下落途中突然停顿的那一下,飞絮则是后半段那让阡陌极其眼馋的漂亮身法了。
从千斤坠转到飞絮这一系列动作转换需要极强的控制力,可惜现在的阡陌还看不明白,她只觉得这身法看起来漂亮至极,如果她对“轻功”这个概念有深一些的了解,就会知道楚怀墨上次说的“星芜的轻功比我好”并不完全属实了。
非要比较的话,应该说是星芜在“快”和“灵巧”上达到了一个极致,而楚怀墨则是在控制上达到了另一个极致。
“公子,你刚才表演的几种身法都会教我吗?”阡陌一脸崇拜地仰头看向楚怀墨迫不及待道,眼睛里似有无数的小星星在闪烁。
然而楚怀墨却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那几种身法你不见得都能学会。先从基础学起,后期我会根据你的情况,教给你适合的身法。”
“只会教我一部分啊……”阡陌有些失望,“可是从公子刚才的表现来看,你分明是四种都会啊!”
楚怀墨有些好笑地反问道:“你确定要跟我比我学武天赋?”他顿了一下,不无促狭地补充道:“且,我会的身法不止四种,而是十四种。”
“哇……十四种啊!”虽然不太懂会十四种身法的真正含义,阡陌还是充满了羡慕:“那我要从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学啊?”
“先将吐纳法练好,少则半月,迟则半年。”
“需要这么久么?”阡陌歪看脑,想了想道:“我记得先前你分明说星芜学轻功只用了半刻钟啊!”
“他是他,你是你。”楚怀墨顿了顿道:“星芜的轻功天赋确实惊艳,当初只摸索了十来个周天,便掌握了吐纳法,又试验了七八回,就自己摸索着入了瞬风的门槛,这等天赋,远非常人所能企及。”
“瞬风公子也会,而且公子还会十几种不同身法,比星芜厉害多了!”阡陌仰着小脑袋拍马屁道,那盲目崇拜的模样,就和同当初星芜向她吹擂楚怀墨“无所不能”时一模一样。
楚怀墨听了也只是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入门容易,精通却十分困难。星芜八岁习轻功,只用了五年时间就将瞬风练至第七层,这是武林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记录。只可惜……你不愿师从于他。”楚怀墨有些惋惜道。
阡陌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就算星芜的轻功天赋真的是前无古人,她还是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左右着,更想跟着楚怀墨去学习。
虽然楚怀墨称不上是一位温和、有耐心的好老师,她也更宁愿去承受这份让人甘之如饴的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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