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历乾元一十五年冬,距离襄阳府城两百里,一处隐蔽的山谷内。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持续数息。金光消散后,灵气汇聚,山谷上方祥云遍布。
谷内深处,一个黑魆魆的地穴灵气四溢,整个山谷中的灵气几乎汇聚此处。
霎时,一道紫色的人影从地穴之中御剑而出。
少年赤裸上身,长发飘舞,眉间处,三道妖异的紫金羽火熠熠生辉,身后一头金身麒麟威风堂堂。
他缓缓落地,麒麟图案渐渐隐去,那紫金羽火也消失在他眉间深处。
少年收了脚下的黑色长剑,嘴角微微上扬,他微闭双眼,抬起头,感受着身边的灵气流动。
良久,少年狂笑:“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无需多言,此人正是三日前在地穴深处突破络合境界,缔结金丹的秦泽。
如今他气海已化紫府,体内一枚紫、青、黑三纹金丹散发着阵阵灵气,那金丹中所散发出的威能,正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九品金丹!
谷内,罗子阳感受到天地法则的动荡,瞬息便至,刚好看到秦泽从地穴之中冲天而起。
他轻轻挑眉,不由说道:“成功了?我看你如今气息,应该是突破了死门,缔结了九品金丹吧?”
秦泽闻言,缓步走到罗子阳身前,他半跪拱手,口中郑重说道:“多谢谷主大人成全。”
罗子阳轻轻摆手,紧接着道:“当年你不顾一切,去救玥儿,这份情,我罗子阳铭记于心,这场造化,也是你自己得来的,我并无多大助力。”
秦泽缓缓起身,他认真的看着罗子阳,不由开口问道:“谷主大人,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谷主大人。”
罗子阳看了看他,他双手微拂,竟是将此处浓郁的灵气打散,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转过身去,口中淡淡的说道:“你想问什么,便说吧。”
“小子斗胆,敢问谷主大人,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献祭襄阳府城众多部众,只为脱身自立,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何玄机呢?”秦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已百姓为刍狗,当今正统刘焱已无能力号令天下,自有德之人可掌神器。”罗子阳转过身来,他看着秦泽,眼中沉寂如一潭死水,脸上没有任何感情的说道。
此言一出,秦泽突然愣住了,要是按照罗子阳的字面意思,那就是想要称帝!
但是秦泽从罗子阳的眼神中,根本看不到任何野心和欲望,以他对罗子阳的了解,他根本不是一个会做出僭越之事的人。
“谷主此言,恐非真意。既然谷主大人不想告知,小子也不便多问。我在谷主麾下已有两年零七个月,再有五个月,也该向城主大人道别了。”秦泽朝着罗子阳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然而,罗子阳低沉的声音却是让他停住了脚步:“虽然曹天鼎将你留在襄阳府城,跟我有三年之约,但如今襄阳府城已经不复存在,你随时可以离去。”
秦泽闻言,心中不由一怔,听罗子阳的意思,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去留,难道他真的不拍自己将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吗?
罗子阳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秦泽的肩头,口中淡淡道:“跟我来。”
说罢,罗子阳头也不回的朝着云谷之巅走去,秦泽看着那饱含沧桑的背影,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半盏茶后,二人在云谷之巅并肩而立,放眼望去,谷外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秦泽在地穴深处这三日,荆州竟是下过一场大雪。
罗子阳遥指西北,口中淡淡的说道:“看那......多美的河山,只可惜,再过几年,便再也看不到这般美景了。”
“谷主大人何出此言?”秦泽闻言,不由追问。
罗子阳轻声叹息,他看着秦泽,认真的说道:“你也知道,乾元初年左右,一十三州的战乱便少了许多,这不是刘焱皇令的作用,而是一十三州之间达成了一项约定。当年的狼王苏毅,正是因为知晓了其中隐秘,才惨遭身亡,此事我一直不敢告知苏沐白,便是怕他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秦泽微微皱眉,他离开秦门前十年,秦如楠虽然不让他触碰修仙秘术,但一十三州之历史,可丝毫不曾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泽琢磨过此事,但最终还是认为是刘焱的皇令起了作用。
“谷主大人,不知这约定?”
罗子阳眉头紧皱,他想了想,早晚都要天下尽知之事,即便是告诉秦泽,也并无大碍:“乾元前三年,一十三州州牧在渤海聚首,歃血为盟,约定于乾元二十年,尽举天下之兵,攻打司隶。事成之后,各自称王称帝,共分天下。”
罗子阳的话,对于秦泽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但他转念一想,口中疑惑道:“不对,一十三州六大仙府不会坐视不理。我听闻司隶与各大仙府交好,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想的没错。”罗子阳点了点头,口中不由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众人皆知司隶与六大仙府交好,自然拉拢一十三州各大仙府加入其中。这些州牧虽是红尘之人,但个个修为不凡,便是放在寻常仙府之中,也是掌教一般的人物。六大仙府之外的其他仙府,也会给他们几分面子。”罗子阳苦笑一声,紧接着道:“更有传言,这一十三州,最大的上古洞天,便在司隶龙脉之下,你说哪家仙府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秦泽接过话头:“所以,你认为,当年你献祭襄阳府城诸多将士,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在此云谷避世不出?”
罗子阳闻言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荒唐至极,谷主大人虽然年长,但秦泽今日不得不说,谷主大人想的未免太过简单!”秦泽摇了摇头,口中凛然道:“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战事一起,各方云聚,谷内十数万人马皆要卷入纷争,到那时,天下何处可以藏身?”
罗子阳叹了口气:“你之所言,我又何尝不知?便是军中随便一个士卒,都明白这个道理。可王御龙想要我狼营部众性命,我岂能屈身事贼?当年得知各州盟约之人,只有狼王、曹天鼎、莫云阳与我四人。如今曹天鼎修的归仙境界,位列黑榜,早已脱离红尘束缚,狼王出事后,莫云阳也早已不知去向。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整个荆州只我一人,我若不死,他心难安。”
秦泽深吸了一口气,有一句话,他只在自己心中轻道:“说到底,还是你怕了......”
罗子阳见秦泽模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口中沉声道:“你想的没错,我怕了。这些年,我离开一线战场,坐在城主位置上,战战兢兢,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我......玥儿还小,她没有你这般心智,也不是出身名门,我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给她寻一个好的归宿。”
秦泽咬了咬嘴唇,心中所想,始终没有道出。
父爱如山,即使是千军万马,也挡不住这份爱。
这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付出,秦泽感同身受,他选择了沉默。
二人并肩而立,直到天空中渐渐飘起了小雪。
“回去吧,此事万万不可告知第三人,否则这谷内十数万生命,旦夕之间便会化作齑粉。”罗子阳说罢,率先朝着山谷内走去。
秦泽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随意的将长发束起,雪花打湿了他赤裸的上身,顺着山道,少年缓缓而行。
巍巍修仙路,悠悠少年郎,破碎山河,何处话麻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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