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乃南北通衢之地,商贸繁华,商遍布。这商一多,栈酒肆也就自然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
潞州的栈酒肆虽多,却多是些入不得流、上不得档次的,只有两家还算有些规模,有一些名气。这两家一曰“望月楼”,一曰“开天楼”,都是近百年的老字号了。
开天楼的主人名叫姜皎。
姜氏家族也是西北的旧勋贵之家,姜绞的曾祖父与高祖李渊关系亲近,在唐朝开国之际,立下不少功劳,是大唐的开国功臣。姜绞的祖父,也做过贞观朝的将作大匠,是太宗亲近宠信的大臣。姜绞的父亲曾经做过通事舍人和內供奉。姜家是官宦之后,在潞州也算是大族了,姜皎虽然没有官身也没有功名,可名下的产业不少,借着上辈人的余荫,在潞州过的有滋有味。
望月楼的主人叫柳尚。
与姜家一样,柳家也是潞州的名望大族,柳尚不仅是柳家的家主,而且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在潞州也算是有身份的人。
可自从梁德全来到潞州后,姜家与柳家的命运便发生了改变,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一个白宗远就把姜家治得死死的。
白宗远来了之后,开了一家叫“后来居”酒楼,取名后来居上之意。在白宗远的挤兑下,“开天楼”经营不下去了。姜皎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白宗远,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得忍气吞声,将“开天楼”关了门,作为仓库来用。
柳举人当然也逃脱不了被白宗远打击的命运,不过,与姜皎的忍气吞声不同,柳举人却始终不肯向白宗远就范,包括望月楼在内的各项生意,虽然惨淡却依然屹立不倒。
岑少白综合分析了两家的情况,最终做出了向柳举人购买望月楼的决定。
决定了便立刻行动,这是岑少白一贯的风格。
打听了柳举人的住址,岑少白写了帖,备了礼物,一大早便来到了柳家。
送了拜帖,到了柳家厅,岑少白才得知柳举人竟然外出了。
岑少白决定,就在柳家的厅内等待柳举人的归来。
直到晌午时分,柳举人才回到家中。听说有来拜访,柳举人便到了厅与岑少白相见。
两人寒喧了几句,岑少白便说了自己的来意,柳举人听罢,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望月楼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在下不敢私自变卖!”
岑少白听罢,也不再纠缠,朝着柳举人一抱拳道:“本以为柳举人是通情理之人,不会让再下失望的。既是如此,那我就去找姜家,反正他的酒楼也是空闲的!”
柳举人打量着岑少白道:“你找姜家也是白找,姜皎就是让酒楼闲着,也不会卖给你的!”
“为什么?”岑少白不解地问道。
柳举人一语中的道:“现在酒楼根本卖不上什么价钱,最主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敢得罪白宗远!”
“我买酒楼,与白宗远有什么关系?”岑少白越发不明白了。
“因为白宗远曾经放过话,我们俩家谁若将酒楼卖了,那便是和他过不去!”
“哦!”岑少白恍然大悟:“难怪你们都不肯卖酒楼!”
思虑了好一会,岑少白似乎自言自语道:“本想买了酒楼之后,与这后来居斗一斗,没想到竟然这么难!”
听了岑少白这话,柳举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岑掌柜,你是外乡人,不知道这潞州的底细,你想和后来居斗一斗,这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白宗远还在潞州,你就斗不过后来居!”
潞州的底细岑少白怎会不知道,可他只能装傻,故意问道:“一个白宗远,真的有这么可怕?”
“可怕的不是白宗远,而是他后面的梁德全!”
“你说的是潞州刺史梁德全?”岑少白决定装傻到底了。
柳举人点点头。
岑少白试探着问道:“你们就没想过把这梁德全搬倒?”
柳举人愤然道:“何止是想过,潞州的商人曾经多次进京告状,可最终却无人受理。而告状之人回来之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无奈之下,众人凑一大笔钱,派人到长安想找门路花钱将梁德全搬倒。谁知最后钱花了不少,梁德全却未动分毫,依然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潞州刺史。到这种地步,大家也就死心了!”
岑少白冷笑道:“你们怕梁德全、白宗远,我却不怕,我只问柳举人,望月楼卖是不卖,你给个痛快话。”
“不瞒你说,我这望月楼开张一天便亏损一日。若不是瞧不惯白宗远那付嘴脸,我早就关门了,之所以这么挺着,就是不想让他太得意!”柳举人倒也直爽:“若你真敢与那后来居斗一斗,这望月楼我就白送你了!”
“既然柳举人如此爽快,那我也不能做小气之人,望月楼我就花五千两银子盘下了!”
听了岑少白这话,柳举人不由愣住了。以潞州现在的市价,他这望月楼能卖两千两银子就已经不错了,这还要看有没有人接手。难道这个岑少白真的不了解行情,可看上去却又不像。
见柳举人不言语了,岑少白催问道:“不知柳举人意下如何?”
“成交!”柳举人吐出了两个字。
告别了柳举人,岑少白立刻来找张宝儿,告诉了他这一消息。
“他同意卖了?”张宝儿点点头道:“这就好,尽快与他交割,先把房契拿到手!”
“然后呢?”岑少白迫不及待地问道。
张宝儿不紧不慢道:“然后,将里面该拆的拆了,该扔得扔了,咱要将这酒楼装饰一新!”
岑少白忍不住提醒道:“宝儿,我去看过了,这酒楼装饰的还不错,接过手就可以经营,没必要大张旗鼓装修了!”
“我说装修就装修,听我的没错!”张宝儿笑着打趣道:“你可别舍不得花钱,一定要用最好的材料,装修的费用不能少于一万两银子!
“什么?不能少于一万两银子?”岑少白听罢,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开什么玩笑,自己买酒楼才花了五千两银子,可装修就得用一万两银子。岑少白有些怀疑,张宝儿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岑少白狐疑地看向张宝儿:“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呢?”
“当然是说真的!”张宝儿一本正经道:“不仅要舍得花银子,还要慢慢来,慢工出细活嘛!”
岑少白彻底傻了,他挠挠头道:“宝儿,你到底要做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好了,莫和我兜圈子,我都被你搞迷糊了!”
“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魏闲云哈哈大笑道:“既然要试探白宗远的反应,就得把姿态做足了。你在装修上花的银子越多,他就会觉得威胁越大。你做得越细,他就越着急。等他熬不住了,便会出手,我们也就知道他的态度了。”
“哦!”岑少白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逗猴,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真章。若事不可为,大不了我们不开张便是了!”
“当然,宝儿还有一层意思在里面!”魏闲云又道。
“还有一层意思?”岑少白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张宝儿,张宝儿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魏闲云继续道:“要想与白宗远,甚至与梁德全斗,光凭胆量不行,还得要有实力!所以,宝儿也想以此来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的到来!”
岑少白心中一动:“魏先生,您的意思是说宝儿在等他岳父的到来?”
“正是!”
“我明白了!”岑少白顿时信心满满,他拍着胸脯对张宝儿道:“宝儿,你就瞧好吧,我非把那猴子逗到筋疲力尽为止!”
三天后,岑少白一口气卖了两处产业。
一处是一个小门面,只花了三百两银子。据说,是为了开一家小医馆,这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但是,另一处产业就不一样了。岑少白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柳举人的望月楼,这引起了不少人的震动。
岑少白这么做,肯定是没有把后来居放在眼里,敢与后来居较劲,那就是和白宗远较劲。白宗远是谁,在潞州城做生意,还没有人能绕得过他去。要知道,白宗远的后台便是潞州的土皇帝。
让人吃惊的是,岑少白买了望月楼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张,而是雇人将里面的装饰全部拆去。简直是败家子,这可都是钱呀,要知道当初柳举人为了装修望月楼,可是整整花了一千两银子。岑少白此举,让很多人都觉得肉痛。
还有更让人吃惊的,岑少白竟然在望月楼外贴了启示,征集潞州城内的能工巧匠,说是为了将酒楼装修成为潞州顶级地酒楼,整个装修的造价要一万两银子,岑少白如此败家,这立刻成为了潞州城的一桩奇事,人们纷纷问询,这个岑少白是何许人也,竟然会如此有钱。
……
魏闲云正在后院散步,见张宝儿从屋里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影儿和华叔,他笑着问道:“宝儿,你这是要去哪?”
张宝儿道:“去看看杨珂与胭脂!”
“代我问他们二人好!”魏闲云点点头道。
“没问题,我一定带到!”张宝儿冲着魏闲云摆摆手,便往外走去。
“唉!”魏闲云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了潞州之后,魏闲云深居简出,生怕被人认出来,坏了下一步的计划。看见张宝儿可以随意出门,心中多少还觉得有些憋屈。
张宝儿耳朵尖,听见魏闲云这声长叹,他立刻转过身来,朝着魏闲云微微一笑道:“先生,您再忍忍,这样的日子不会久了!请相信我!”
张宝儿的善解人意,让魏闲云很是感动,他点点头道:“我怎会不相信你呢?赶紧走吧!”
在去杨珂与胭脂住处的路上,张宝儿一边与江小桐说笑着,一边打量着沿街的店铺。
走了没多大一会,跟在后面的影儿上前一步,皱着眉头对江小桐道:“小姐,后面有两个人在跟踪我们,从出门到现在,一直跟着!”
江小桐很有经验,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与张宝儿说笑着,不经意地向影儿问道:“看出来了吗?是什么路数?”
影儿摇摇头道:“看不出来,但他们似乎都不会武功!”
张宝儿笑了笑道:“影儿,不用理他们,你去告诉华叔……”
张宝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听张宝儿说完,影儿哼了声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江小桐一板脸道:“现在是呕气的时候吗?按宝儿的意思去办!”
“好吧!”影儿怏怏答应道。
……
见张宝儿进来,挺着大肚子的胭脂,赶紧要下拜,却被江小桐拦住。
江小桐蹙着眉头埋怨道:“胭脂,你也不知道爱惜身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礼数作甚?”
“小桐说的对!胭脂,你是知道的,我不在意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张宝儿点头赞同道。
“那可不行!”胭脂固执地摇头道:“哥哥说了,公子是我们的大恩人,无论什么时候见了,都要行大礼!”
江小桐还要说什么,张宝儿赶紧岔开了话题:“胭脂,杨珂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在屋里照顾你?”
“他在后院呢,忙着研制更好的胭脂水粉!”胭脂道:“公子莫急,我已经让丫鬟去叫他了!”
听了胭脂的话,江小桐恨恨地瞪了一眼张宝儿:“都怪你,就你一句话,这倒好,杨珂连媳妇都不顾了!”
江小桐的责怪让张宝儿苦笑摇头,却无法反驳,因为杨珂对研制胭脂水粉的痴迷,的确是源于张宝儿的一句玩笑话。
在来潞州的路上,张宝儿心事重重,这让一直想报答张宝儿大恩的杨珂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很希望自己能帮张宝儿分担些什么。
终于,当杨珂向张宝儿表达了自己的一番心意后,张宝儿看着他笑了,随意道:“你若能研制出大唐最好的胭脂水粉,就算帮我的大忙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宝儿这句玩笑话让杨珂深深记在了心里。
到了潞州,张宝儿执意为杨珂与胭脂夫妇俩单独购置了一处院落,还为他们雇了下人和丫鬟,这让杨珂对张宝儿更加感激,他发誓要为张宝儿研制出大唐最好的胭脂水粉。
除了睡觉与吃饭以外,现在杨珂整日猫在后院里,捣鼓着各式的瓶瓶罐罐。
听江小桐数落张宝儿,胭脂赶忙解释道:“江小姐,这可怪不得公子!”
江小桐心疼地看着胭脂:“你不记恨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帮他说话!”
“我怎么可能记恨公子呢?”胭脂真挚道:“哥哥说了,公子是我们的恩人,帮了我们那么多,从来也不图回报。若是研制不出大唐最好的胭脂水粉来,他都没脸再见公子了!”
正说话间,杨珂从外面进了屋子。却见他满头汗水,一双手上还沾着红红的花泥,显然他来的匆匆,都没顾得上洗手。
杨珂正要向张宝儿倒头下拜,张宝儿赶忙扶住了他:“求求你了,杨珂,千万莫拜了,若再拜有些人可要发飙了!”
“发飙?公子,谁要发飙?”杨珂莫名其妙道。
“别听他胡说!”江小桐对杨珂道:“你也别整天光顾着捣鼓胭脂水粉了,多花些时间陪陪胭脂吧,毕竟她也快生了!”
“哎!我知道了,”杨珂点头道:“这几日就差不多了,等成功了,我什么也不干,天天陪着胭脂!”
“你真的快整出来了?”张宝儿惊讶地问道。
张宝儿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杨珂竟然真的能将大唐最好的胭脂水粉研制出来了。
“差不多吧!”看得出来,杨珂也很高兴:“等我搞好了,再请公子来验收一番!”
“好!”张宝儿拍着杨珂的肩头道:“到时候我一定来。”
尽管张宝儿并不懂做生意,但他心中很清楚,如果杨珂真的研制成功了,那将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