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一,是一星期忙碌的开始。
一星期有七天,七天一轮魂运。
两个七,等于十四。
十四日,这他死后的第十四日。
前几天大晚上打电话骂了老板并辞了职,虽然没收入,肚子还有那个死鬼留的种,可依依一点都不慌,甚至还很闲。
昨天那男人送的花,被随意丢在地上。
睡醒后,她放空视线看着天花板,就这么发呆,足足有半小时左右。
一束阳光从未拉紧实的窗帘缝隙射了进来。
这一小束光芒中,有尘埃飞舞,看着,看着,她回了神。
掀开被子,坐床沿发了一会儿呆,她走过去把窗帘拉紧实,然后把脚边的花捡了起来,拆开,一朵一朵理着。
最后,白的为一束,红粉蓝紫为一束。
用粉色彩带给花绑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依依把花高高甩起空中,笑着接到手后,脚步轻快跑出了卧室,暗淡无神的双眼,今日闪着光。
手中这束红粉蓝紫的花,被依依插在了赵志呈遗照前的花瓶里,原先那几朵丧气菊花,刚被她丢到了垃圾桶了,那束白的,素寡的,就留在她卧室了。
插好这束五颜六色的花后,依依没离开。
不知在想什么,她偏头看着赵志呈的遗照,同已经不是他的他对视,认真审视颜色只有黑白的灿烂笑脸,似重新认识了一般,忽失笑,最后,她却叹气,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身离开厅去洗漱。
声音很小,细不可闻,可赵志呈听到了她说什么,遂也一样。
她说:“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呢!”
她没哭、没闹,可还是使气氛一下子变得万分沉重,赵志呈低着头,遂不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因为,他的心很乱。
可遂想说“死都死了,再找一个不就得了,还搞他妈的这么伤感干嘛!”
不可否认,她这颗死鬼的心,被触动了,但是,立场可没有动摇。
死鬼是不会被感动的,死鬼的心,更是不会动摇的。
于是,她道:“你有什么话给我说,我替你转述。”
屋子响起了轻快哼歌的声音,是依依。
赵志呈摇头:“别了。”
遂不解。
之前还是万分不舍,这会子,咋这么爽快?
能窥探人、鬼内心的她不知,时间紧促,赵志呈在仓皇无措中,释然了。
因为没意义。
命运中,他只是一条搁浅的鱼而已,不甘无清水,奋力挣扎,最后的结果,却是是砂砾破皮。
人生已经走到终点,十四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一切已经发生,他的肉体化一盒子灰,依依已经接受,再纠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没多大的意义,并不能改变什么,反之,可能对于依依的伤害更大。
“呵!”
想着自己的事,赵志呈忽然笑了一声儿,似冷讽。
遂纳闷看着他,正猜想这老兄是不是疯了时,赵志呈忽然道:“遂,我感觉你有故事。”
这回,他没再尊称“鬼大人”。
赵志呈话问得突然,遂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摇头,并未接话。
往事是一片空白,她连自己姓甚名谁、前生家住哪里、是哪家的姑娘、心里可否有惦念的情人,皆一概不知。
“有故事”,又该从何谈起?
瞥了一眼沉思的遂,赵志呈继续道,似感叹:“你们,曾经也是人。”
是人就有故事。
这回,换遂失笑了。
“你想多了,没有故事,那是前尘往事,回不来的。”
赵志呈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没了话聊,两个鬼心思各一,如往常一般,就这么傻站着想事、发呆。
入了无间,喝了一碗忘情汤,就不会有故事,而前尘往事,是回不来的。
当日同为局中人,今朝行街陌。
无间一过入轮回,谁也不记得谁,漂泊历史长河,一个灵魂在百家姓中换了又换,过了此生,就再也不能是谁,所以,故事已过,就不该被再提起。
没像昨日那般招摇,依依今日换了一条长及脚腕素色的裙子出门。
本想着今日永别,跟上去好好看个够的,可赵志呈却拽住遂,说不去了,等下午再去,看了就走。
未料到赵志呈忽然这个反应,遂诧异。
很反常,在赵志呈的死人脸上,她看不出一点情绪,或喜或悲、或忧或怒,其中总该有一样情绪,赵志呈,一样都没有。
或许,他是舍不得吧,不想看见依依和别的男人交好,遂是这样想的。
没遂想得那般复杂,很简单,从赵志呈回应“别了”开始,简单两字,换来讥讽一笑,转了话题逗遂玩儿,他便释然了。
对的,他释然了。
依依接受他已死,在可看见这世的最后朝夕,他也接受了自己焚为尘埃,再不能为爱遮挡风雨的事实。
快傍晚时分,日西斜,高楼投光影。
昨日依依与那男人相聚的百货楼外,遂领着赵志呈缓缓而来,看见蹲花坛边抽烟的两个男人后,她愣住。
未等遂开口问,清东明子眯眼吐出一口烟雾,懒洋洋先打了招呼:“老妹儿,下午好啊!”
然后,瞄了一眼红霞天,他改口:“老妹儿,晚上好啊!”
“你们在这里干嘛……”
遂的话未说完,清风看见了她旁边的赵志呈,亮眼放光便跑了过来:“诶诶,这是不是那个依依的老公?”
未回应这事,遂再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逛街?”随后,她质疑:“你们有钱吗?”
语气平淡,她这不是冷嘲讽刺,而是清东明子自己个在成天念叨穷,还是内裤都磨破洞的那种穷。
没搭话,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清风好奇围着赵志呈看,清东明子吸着烟打量着赵志呈。
看了一眼清风,清东明子这才答:“帮忙。”
帮忙?
“哦,”遂嗫嚅回应,没想着拆台,她只是困惑,因为,今日她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这,清东明子是知道的,毕竟,昨个他还说过“老哥我也是有组织的人,要上班的,老妹儿,帮忙就这一次了,下次别找我了。”
之后,遂还未来得及多想,多问,拉屎忽被抓来当壮丁积怨已久的清风冷冷道:“切,明明自己个儿贴上去要帮忙,要点脸,就没麻烦事儿了。”
平日话多得不得了,这会子,清东明子却没想着多解释,反倒是安静抽着只剩一小截的烟,忧郁得很。
这种反差,让遂觉着不对劲,可暂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打量了不停说着清东明子不是却依旧围着自己与赵志呈转圈的清风,和破天荒不说话的清东明一眼后,她领着赵志呈往商场入口去。
清风忽然小跑一步追上了两个鬼,说道:“太脏了,得换个样子。”
他的手,指着赵志呈的头发。
“我知道。”遂也看了一眼赵志呈,着实是脏,但她知道这事,昨个,赵志呈就要求过,此生最后一次站在依依面前,他要换个干净整洁的样子。
说着,遂抬手挥过赵志呈的脸,手上淡淡红光隐现,一瞬间,赵志呈的死人血脸变回了神情白净清秀的样子,连带着身上衣物也变回干净。
另一半,蹲地上吸烟的清东明子忽然站起身,对着商场放开嗓门扯了一声,喊的人就是赵志呈日日夜夜思的人儿。
“依依!!”
遂和赵志呈霍然抬头看着周围,同一时间,从商场往外走的女孩茫然抬起了头,一瞬间,神情变为惊愕。
确实是依依,是赵志呈的依依。
“老妹儿,我们走吧,让他们两个站一会儿,别碍事!!”
遂愕然点头,没搭理“老妹儿”从何来,她把伞塞到了赵志呈手里,与清风一起站到了清东明子那里。
商场口,面对面站着一人一鬼,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的距离,由于人看不见鬼,就这么站着,暂时无话,却各自眼里有泪光闪烁。
“依依……”
停顿了一会儿,赵志呈笑道:“我走了。”
可,对于她来说,面前只有摸不到看不见的空气。
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人,忽阴阳相隔,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可她看不见他。
没有回话,女孩呆滞看着赵志呈红伞下的脸,视线却是穿空落到他后面的景观树上。
来之前浑浑噩噩想了好多,也有好多想说的话,可这会儿,赵志呈什么都说不出口。
道别,还是简单来的好。
他忽然觉轻松,自己选择不整天跟着依依是对的,既纠缠无果,就这样说过一句话,干净断了也好。
四分钟,一人一鬼相对站了四分钟,赵志呈吞吞吐吐说了一句简单告别,依依神情呆滞心不在焉,无法交流,却有悲伤情绪起。
不知为何,依依忽苦笑,磕磕巴巴回了清东明子一句:“你,你喊我干嘛?”然后转身,快走了两步后,小跑着离开,前方,一个男人拿着车钥匙在等她。
赵志呈不知道,也不会知道,转身的一瞬间,依依哭了,她没在等她的男人身边停下,留了一句“谢谢”后,她脚步不停,便往街道走去。
有没有听过一首歌,说人间苦,爱人留不住。
生死,让想拥抱的人止步。
人生一场瓢泊,情字拉不住。
二十来岁正当年轻,他却想了很多,安排了事,当自己快百年。
这歌,她没听过,只是经历过。
离开时,她的肩止不住颤抖,可她却捏紧手不让自己哭出声,待走远到街上后,抽抽搭搭开始大哭,一口气抽不上来,哑声憋红了脸只有眼泪在流,她慢慢蹲下。
这回,终于哭出了声。
渐近夜黑的傍晚,路过的人是看,因为她痛哭,所以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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