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上有云,一轮囫月半露半隐,林中隐隐绰绰看不甚分明,嗔无行手提长剑在林边来回奔走,心中拿不定主意是退是进。迟疑间,只见杨青峰在一株树后将头露出,伸出十指向嗔无行做勾,连连勾出,口中说道“来呀来呀,来抓我呀,你爷爷在此,你不来你就是杂种!”嗔无行怒火又起,将剑护在身前,一步步向杨青峰逼近。杨青峰却折身向后而退。嗔无行欲停步不追,杨青峰却又在前面做出各种,激得嗔无行心中忿恨不已,心思今晚定要让这个可恶的小子命丧此地,天衣无缝。一个追一个逃,渐至树林深处。林深树密,眼中越发难以看清。杨青峰纵身上了一株高树,眼见远远一条条火把连成一道火龙,正向此地奔来,心知是嗔无行众弟子过来接应,伸手入怀抓出一把飞蝗石,用力向四处掷去,一时惊得树上栖息的鸟儿扑凌凌乱飞,地上歇息的野兽四处嚓嚓嚓蹿走。嗔无行听声辩位,此时却是这里也有声响,那里也有声响,难以识辩,只好护住身形不动,杨青峰将身一闪,越了几株老树,悄悄从原路快步折回,将近火把人群,自藏身不动,眼见嗔无行一众弟子大呼小叫在前,那刘宗敏及三名壮汉在后都过去了,心内欢喜,三步并做两步,飞奔出了树林,直冲行医堂院内厅堂而去。此时整个院落已是烧毁大半,厅堂却自完好无损。杨青峰入到内中,除去九具仆卧在地的悯三秋弟子的尸身,再无一人。
杨青峰用力将那其上高居牛首的神龛挪开一道缝,正要探头去看,内中一柄长剑却是忽地递出。杨青峰口中忙叫“别别,是我!”话未说完,一张嫩稚的少女之脸露了出来,正是悯无双,见是杨青峰,眼中有了些许欢喜,再回头向神龛内中一望,面上重回了焦虑凄伤。
杨青峰早已心中知了,忙将神龛挪开,见悯三秋躺在地上,眼睛虽是尚睁,嘴角鲜血却是余沥不尽。当下也顾不的其它,伸衣袖将他嘴角略略擦了一擦,伏身将他背在背上。悯无双犹自对了早已身死仆卧在地的师兄师姐们的尸身依依不舍,杨青峰腾出一只手来拉了她手腕,悯无双方始泪眼模糊,一步一回头的跟了杨青峰起步动身。二人从后门出了院落,杨青峰在前领身,却是直奔了嗔无行一行所去的树林而行。悯无双心虽有疑,却也不问,眼前这个先前从未见过面的少年男子,此时不知为何,竟在心底已然将他当成了自己所有的依靠,不管如何,自己只是跟了他便是。
二人身入树林行了不久,远远迎面见嗔无行一行风疾火燎般正从树林深处往回赶身。杨青峰背着悯三秋引悯无双忙藏身在一块巨石之后,火光中见嗔无行气急败坏,一边急急行走,一边口中责骂一众弟子无用,说如是走了悯三秋,回去对他们定不轻饶。杨青峰心中暗自得意,心想你就是砸破脑袋,只怕也是难以想到此时我正带着不医神医就在你身边而待。
原来,杨青峰见嗔无行一掌将悯三秋击的撞上身后墙壁,心内敬重悯三秋是条汉子,心存了要救他性命之念,嘱咐悯无双从后院悄悄绕至前门放火烧屋,待悯无双再偷偷绕回后屋进到密室,从哨孔见杨青峰正和嗔无行拼斗,不一时杨青峰引了嗔无行上了房上相斗,又引他去了屋后树林之中,悯无双即从密室身出,将悯三秋抱进神龛下所隐空档之处,身刚藏好,就听得脚步之声纷沓而来,只听有人声言说道“师父呢,师父去哪了?”便即听得有人身上屋顶之声,随即那人大叫“师父追到后面树林去了,快去快去!”脚步之声纷纷沓沓再起,旋即消失的毫无声息。悯无双藏身神龛之下有小半个时辰,眼见悯三秋危在旦夕,心正焦急,却见杨青峰赶了回来接应。
却说嗔无行一众弟子寻见师父,嗔无行见众弟子并未带有悯三秋,忙是询问,得知众弟子再进厅堂之后并未见到此人,心中不由大惊。那一众弟子尽还以为嗔无行所追之人便就是悯三秋呢。嗔无行心知自己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嘴上却是迁怒弟子,心想这个武当小子引了自己从屋后追出到了这里,另外定然有人带了悯三秋向相反之向逃去了。当即领了众人将身往回便赶。
杨青峰眼见那条火把织成的火龙出了树林,在悯三秋的行医堂停了一时,便即向前急急而奔,心内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自思量如何找一个妥善之地置身,却听悯三秋在自己后背急剧咳漱,喘息声中只听他颤声巍巍道“向右斜走,直去七里,有一处密洞,可以容身。”杨青峰心想如此甚好,只要可得藏身之地,他自己身为名医,悯无双又是他的弟子,自是不需别人为他把脉珍治,自己只需为他出去按方寻药即可。
悯无双在前引路,杨青峰背负悯三秋在后,也不知行了多久,杨青峰抬头,眼前忽然不见了悯无双,心内正在惊异,忽然有火星一闪,一枚火折在眼前燃了起来,光亮之后,悯无双弯腰促膝,身之所处正在一处狭矮洞中。洞口生着灌木,茂草蓬掩。杨青峰心中寻思,此洞虽然隐蔽的好,却如此促狭,容身却不是上好之处,神医如今情势危急,也只好暂在此处落脚,待他伤治稍稍身好,再寻合适藏身之所。当下以腿跪地,将悯三秋环抱胸前,一点一点向洞内移去,行了米,已到尽头,却见悯无双在前,手拿火折将身一转,已折入到另一个相连的洞中。原来刚刚入身之洞为一斜洞,尽头却连着一孔直洞,斜洞低矮狭浅,在外即便发现,也难以看出内里竟然还连接的有大洞。杨青峰手抱悯三秋进入其间,身已渐可立起,渐走渐阔,鼻腔之内所吸之气并无腐霉之味,想是此洞还有小洞通到外面置换新鲜空气。悯无双忽地停步不前,用手中火折点了一枝蜡烛,光亮所照,杨青峰不禁吓了一跳,眼前竟是空旷宽阔,好大一个空间,日常用具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还有用石块垒起的三个房间。杨青峰立时心中明了,这处定然是神医带弟子进山采药的落脚之地,三个房间分别是男女弟子及神医的休息之所。
悯无双推开中间那道房门,与杨青峰合力将神医之身安置在房中床上,盖了被褥。悯无双出外烧取热水,杨青峰也欲随了她身出,却听悯三秋在后轻声叫道“少侠请留步,老朽有事请教。”
杨青峰回身悯三秋床前,垂手恭身而立,口中道“前辈请讲。”
悯三秋无神之眼在杨青峰身上看了一会儿,口中道“不错,正派名门调教的弟子,行事果然是仁侠高义。”却语锋一转,道“少侠今晚驾临敝处来寻老朽,想是不单单只为与老夫辩论那三类不医之人而来,定是还另有它事吧?”
杨青峰心内踌躇了好一会儿,本欲不说,却又不便撒谎,道“不错,晚辈今夜前来,本是要来相请前辈为在下一位尚不相识的朋友诊治伤病,不期前辈今为恶人所伤,前辈还是安心静养,我那尚不相识的朋友之伤,我自去另寻大夫诊治即可。”
悯三秋呆滞之眼也是一愣,道“少侠所说,何为尚不相识的朋友?老夫实是不明?尚请少侠说的清楚。”
杨青峰见悯三秋所伤甚重,心下不忍提及此事,致他劳力伤神,悯三秋却执意相问,只好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晚辈本奉师父之命,暗中相护一位在京遭东厂阉宦陷害摆辞的清正官员,却被人疑忌是为那阉宦一丘之貉,在下心中愤恨,就劫掠了官员随行之内一位年轻的公子。晚辈已知如此大大不该,却不曾想那公子携有病伤在身,今势已至膏肓之间,在下与他先前虽是不识,却也不能心忍弃他不顾,是以寻医为他诊治。”
悯三秋听杨青峰说完,忙问道“少侠可知他所患是何样伤病?”
杨青峰道“晚辈不通医术,不过在下心中揣测,此人应是为人掌力所伤,震及内腑,是以很重。”
悯三秋道“既是如此,少侠赶紧将他带至此处,让老夫看上一看,再晚,只怕是来不及了。”
杨青峰见神医自身之伤已是危在旦夕,却怎能再使他劳神费力?忙道“前辈还是自己安心治伤,我那尚不相识的朋友之伤,我自去寻别的大夫诊治即可。”
却见神医眼中有光一闪,脸上之色大是幻然生彩,竟还呵呵一笑,说道“以老夫之想,杨少侠先前定然已是寻过其它之人,为你那尚不相识的朋友诊治过,只怕是各各无能为力,如若不然,少侠怎会来至此处寻我?”
杨青峰不好隐瞒,只得点头道“在下确实为他寻了几位大夫诊治,俱各束手无策,闻的先生是为神医,方慕名寻至。”
悯三秋又是一笑,说道“尽在我料之中,以少侠之形,非贫非贱,是为练武之人,如是一般寻常之患,自可在外相医,若不是势到不能,怎会寻我?既是如此,少侠还不快去将他接来至此,让老夫为他诊治?”
杨青峰虽是心中不欲如此,却见他心意坚决,只好将身而出,去接孱弱少年。出了山洞,在暗夜中定神辩了方向,沿来时之路往回飞奔。经过不医神医悯三秋那行医堂之时,烧焦的茅草木屑之味尚未散去,弥布空中,仍是十分浓烈。杨青峰心中寻思嗔无行一伙一路向外追寻悯三秋,此时定然不会折返,如是身回,也当在数日之后追悯三秋不到,心中醒悟之时,自思当在今夜将孱弱少年接至悯三秋藏身之处是为最好,如在白天出镇,少不得有许多眼目看见。当下顾不得大半夜的辛苦疲累,一路疾走如飞,用了来时所行的一半时间,便即将身回去到了镇上。此时天尚未亮。杨青峰稍稍停身,静观四围没有异常,这才悄悄回到客店,绕至下房自己所宿房间之外,推开后窗跃了进去。屋内没有一丝动静,杨青峰心怕引起别人注意,也不敢点灯,只伸手去床上摸索,这一手去正摸着孱弱少年之脸,心内不由又自吃了一惊,只觉那脸烫如火烧。急忙黑暗中将他扶起,只听孱弱少年神志不清,口中说着胡话,道“不,不要丢下我”。
杨青峰虽对孱弱少年不识,也无好感,心中却也禁不住一酸,心思这人在病痛绝望之中,内心之中总也充满求生的欲望,我若将他弃下不顾,那真便是连猪狗也自不如的无耻小人了。心想至此,伸出手去,黑暗中在孱弱少年肩上拍了两拍。忽然心想进镇之时为掩人耳目,我将他换了装束扮作下人,其时尚不知他命在旦夕,心中存了戏弄之意,如今连请了几位大夫所诊,俱言他身甚危,不由心中便多了许多怜悯,心思如今我带他去神医之处医病,自是不能再致他如此装扮,可这夜深之时,却去何处给他寻了衣衫更换?脑中灵光一闪,将已扶起的孱弱少年之身轻轻重放倒在床上躺好,依旧从后窗跃出,却去一处上房之后,拔出随身所带长剑,将剑锋从窗缝插入,轻轻拨开插栓,无声无息入的其中,摸去床边椅上放着的衣衫,取了就走,那屋中酣睡之人白天喝的酩酊大醉,此时睡在床上身形如死,却那里知晓?白天杨青峰从窗上小孔向外探视,已见得那房内所宿是一个富家纨绔子弟,所穿衣衫甚是华丽,是以不加挑捡便进了那房,取了那人衣衫。回到下房自己所宿房中,黑暗里摸索着给孱弱少年置换衣衫,孱弱少年口中说着胡话,神智不清,却不知为何,好似口中连连说不,意似不要杨青峰脱他身上衣衫更换。
杨青峰已顾不得其它,将孱弱少年衣衫换了,将他扶起坐在床边,自己一手反后扶了他身,背身半蹲床前,将他负在背上,手抓床单拧成一股绳索,从背后交叉兜住少年之身,两端在自己胸前打一个结,便似农妇背负小孩之势。收拾妥当,悄至后院,寻了自己所骑之马,拉出正欲悄悄而去,却是惊醒了小二。睡眼朦胧中,小二见是杨青峰,昨天私下得了他的银两,忙开了店门,杨青峰将马缰一提,急向镇东山中行去。
杨青峰打马狂奔,到了悯三秋所居行医堂之前,天刚泛明,神医为人诊病治伤的茅篱小院,被烧的只剩残桓断壁,仅存正中厅堂未毁。昨夜天黑,杨青峰并未留意四围情势,当下略略一看,见这茅屋所居半深山间,其前连接镇上一条小道,其后山势渐起,两边山势相挟,林木茂密,并无路迹可循,昨晚为引嗔无行身离悯三秋之身,在这林间乱蹿,幸好还未失了方向。
杨青峰不敢停歇,解了马缰,将马牵入屋后林中,在马颈之上拍了几拍,让马自行走去吃草,心内记着昨夜悯三秋所说向右斜走,直去七里。当下背上背着孱弱少年,举步向右大踏步斜走而去。背上负了人在这密林之中行走自是艰难,加之昨夜一夜疾走奔忙,直若恍如梦中,此时两腿有如重负千钧,然而心中寻思背上孱弱少年伤势及不医神医昏弱却自促急的眼神,心中一刻也不敢松懈。行的有半个时辰,天已大亮,杨青峰边走边看,算算七里之距,虽是背上负的有人,心思也应是有了,却是始终未见昨晚入身山洞,正自踌躇,身前三丈之处忽地冒出一个人来,一头乌发轻疏小辫,稚脸微圆,樱桃小口,嘴角稍稍起翘,晴如点漆,却眼角带泪,显是刚刚哭过。正是悯无双。再向她所处之地一看,不由哑然失笑,一丛灌木之下,茂草蓬掩,可不正是昨晚入身进洞之处?心中也不由暗赞这个洞口隐蔽的好。
想是悯无双惦记杨青峰,出来接应的也正是时候。
杨青峰依旧如昨晚之形,先将孱弱少年环抱在胸前,双腿跪于地上,慢慢移身进了洞中,待到转角,再起身环抱了孱弱少年前行。洞中已不用燃烧蜡烛,洞顶有不少小洞,自外投了光亮进来,将洞中照的一片通明。到了里间,杨青峰见神医所歇房屋房门虚掩,悯无双在门前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推门,自将身进去了,过了一时,探头示意杨青峰将孱弱少年抱了进去。杨青峰去到房中,见悯三秋脸色煞白疲惫不堪,显是昨夜受伤不轻,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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