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峰身中内力所限,如今为孱弱少年疗伤,连那第一关也不能过,便再也无力为续,只好罢手,孱弱少年一时大冷一时大热,过了两个时辰方始平静,杨青峰心急如焚,却是束手无策。
好在第二日孱弱少年神情平稳,杨青峰一早上去峰顶,终是心中牵挂,到了正午将身回到山洞,见孱弱少年伤情无有复发,方又再去寻参,反反复复搜寻,终是不见人参之影,心中自是大急,立于峰顶一道峰尖之上,自想本与孱弱少年毫无相识,却是阴差阳错,误伤于他,却又贪顽将他掳掠,却已铸成大错,不得不为他寻医治病,一切便都似在冥冥之中注定。
喟然长叹,极目之间,只见西南隐隐有一道雪峰,峰势层层而起,直插云宵,远远而观,层层峰势竟似峰面布得有梯一般,搭于云天之中。忽然想起葛思虎先前所言,说在那长白之地有一传言,说是有一道山峰有梯通天,峰上有一处地方,冬天无雪,四季如春,其间奇花异草遍地,峭壁之上更有一棵千年大参,冬天也不枯槁,其时有人看见,待要去采,却被一怪兽所阻。那人回去约集人手再至,却又再寻不到那地,正在彷徨,忽见天池之中一兽跃出,将人都赶下山去,从此再无人敢去那地。杨青峰其时正是要到长白山寻参,对人所说长白山之点点滴滴尽都详记于心,今一见那峰势,便忆起葛思虎所说,心中腾起一股异样之觉,心想那一道山峰怎地如此神似葛思虎所说那峰?
至晚,杨青峰回到山洞,心中还在思想白天所见那道山峰,有心前去那地探寻,心中又恐孱弱少年身体孱弱,此一路而去,无有路径指引,沿途凶险至极,又想上到此峰寻参是那老者所荐,自是大有道理,只怕此处峰上某地便隐得有那么一处地方,冬天无有积雪,人参生于其间,只是自己尚未寻到。
心中有如此之想,第二日早起,依旧将身上了峰顶,搜寻的更是仔细。又过三天,到了第四日清早,杨青峰正要再出,却见孱弱少年那伤又已发作,此时杨青峰身中内力已耗净尽,只能在一边见孱弱少年大冷之时便急忙将他抱近火堆取暖,大热之时又将他抱到洞口迎些冷风,折腾了大半日方渐平息。其后杨青峰勉强吃一些食物,将孱弱少年安顿好,急急上到峰顶,一意要寻到宝参。
杨青峰如今身无内力为孱弱少年疗伤,又没有哪怕是寻常人参给孱弱少年服食暂缓伤情,寻参刻不容缓,虽是身体疲累,杨青峰却是一点也不敢停身歇息。
至此,孱弱少年那伤发作的越加频繁,先是三日一次,再继两日一次,每次皆要折腾上小半日,将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渐至将身而坐也是无力撑持,只能躺卧在毛毡之上。杨青峰见孱弱少年双目欲开还合,面色憔悴至极,有时眼开一线,便自呆呆凝望洞顶,傻愣之中,夹杂着身体的苦痛,隐隐之间似乎还有期望,更似还有其它,杨青峰却也猜不出是什么。每每至此,杨青峰便觉心中大痛。
这一天,距孱弱少年在这山洞之中毒伤初次发作已过去十多日,其间毒伤一共又发作了六七次,孱弱少年身势眼看一日不如一日,杨青峰天晚从峰顶回身洞中,依旧没能发现参迹,空手而归,心中之痛,只怕相比孱弱少年身体之苦有过之而无不及。进了洞中,见孱弱少年身躺毛毡之上,双目紧闭,拿手去他鼻下一探,只觉气息微弱,伸手将他扶起,见他已是一点知觉也没有。
杨青峰心中急忧,如烈火般焚烧,一口气又攀到峰顶,立在峰尖之上,天色虽黑,却有晶雪映光可见,寒风呼啸,一片冰寒,杨青峰头脑渐自清冷,极目四望,月光所起,又见先前所见那道如面挂天梯的山峰,此时天空堆云,唯那峰顶之上云开一线,形如天门,月正行于天门之间,峰尖隐隐入于天门之中,那峰面之上层层之势宛若天梯更显,便似正可攀援上天。
杨青峰心中忽生一丝异样之觉,心想于此处探寻一月有余,可说每处皆至,却是不见参迹,再如此般寻找,只怕也是无望,眼见那道山峰大是奇妙幻玄,又听闻人参最是灵异之物,心想不若前去那处寻找。
当下决心已下,回去洞中,架火将林蛙油熬制成浓汤,将孱弱少年扶起抱在怀中,一勺一勺给他喂于口中,孱弱少年神智不清,有时也不知道下咽,杨青峰喂一勺汤汁至他口内,便将他头向后微仰,让那浓汤顺着孱弱少年喉咙自行下流。如此喂一碗汤也得一个时辰。
当晚杨青峰收拾了行李,第二日一早背负了孱弱少年,拿绳索将他与自己牢牢缚在一起,取了随身所物,攀了绳索向峰下而去。过了两天,却尚未能下到天池之边。
杨青峰先前早在峰顶辩了方向,第三日下到峰腰,却沿了半峰向北而去。这一日晌午,天空之中却又絮絮的飘起了雪花,慢慢渐成鹅毛铺天之势。杨青峰背了孱弱少年在身,只觉沉重如山,先前内力耗尽,下峰之时先前所带肉干早已食尽,只剩少许林蛙油,杨青峰本欲一路所走便即猎取野物为食,这几日却只专心攀岩,未有遇到可猎之物,林蛙油杨青峰要给孱弱少年食用补身,自己却是舍不得吃,无奈之下,只好每次食一点充饥,此时更感身疲力乏,两腿欲坠,却也不敢歇身,只怕一停之下,再也不能身起。背上孱弱少年情形更是见危,先前还可感知他洒于自己脖颈之中鼻翼的微温之气,此时连那微息也无,偏那大雪又下得紧,筛糠一般,纷纷扬扬,将天地都变成了一片茫茫。
杨青峰只感头脑昏沉,脚下却是不停,依旧一脚浅一脚深的向前行走。忽然之间,只听孱弱少年在背后微微“啊”了一声,虽是细若蚊蝇,杨青峰却是听得清楚,忙就地蹲身,将孱弱少年从背后放下,环抱在胸,只见孱弱少年双目微睁,嘴唇颤抖,却是无力说话,手臂勉力而抬,将手中一物放在杨青峰掌中。
杨青峰抵头一看,见是一块方形略长之物,透体晶莹,微润如玉,正面刻有‘龙行令’三字,背面却镶一条镂金飞龙。杨青峰依稀而忆,正是先前在那山海关兵营,孱弱少年惩戒那不良军兵之时所取之物,便是以此镇住了兵营总兵。孱弱少年将此物放在杨青峰手中,眼睛再也无力而睁,只将一只手微抬,指了一路来时之向。杨青峰心知他是要自己沿了来时之路回转。
此时乱雪飘飞,吃食殆尽,前路却又茫茫无知,若是身回,自身自是无虞,不过未得人参,孱弱少年身已如此,定是不保,只怕他心中也是心知身危至极,无法幸免,却不欲使自己再往前去趟险,将那要物交于自己,却已无法言说,杨青峰只道是他要自己日后转交他的亲人。
杨青峰心中痛楚,眼中不觉淌下泪来,心说你在危急之中却是为我而想,我却怎能不顾你自去,况一切如此,尽是我无意之间所酿,所有痛楚该是由自己身承才是,如今怎能抽身而去?心想至此,不觉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而语,自言道“人之行事,皆要问心无愧,不到终点,便不能算尽力,既便前途渺茫凶险,也要一试。生便一起生,死便一起死。”
孱弱少年虽是昏迷,话语入在耳中,却有如听见一般,眼角泪滴滚滚涌出。杨青峰将孱弱少年那物给他收好置在包袱之中,咬牙立起,依旧将他负在背上,迎了茫茫白雪,直向自己先前所见那峰之向而行,此时反觉身体已自失了先前之累。
其实累自是累,只怕较之以前还有增无减,只是杨青峰心已不察。
杨青峰心中所存,如今尽只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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