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面现难色,道“棺椁早是备的好了,只是无人敢行收敛,那妖女临去之时所说,如是胆敢有人为我家主人收尸,下场便会如我家主人一般,这两个小哥便是如此,是以无有人再敢为老爷收敛。”
杨青峰道“相烦老丈且去为我备三尺布绫,放在油中浸三个时辰,拿来为我所用,我自将你家老爷老太太尸身收敛入去棺椁之中。”
管家见杨青峰慨然伸手相助,忙去府中唤了惊慌藏躲的下人去张罗所需,却他自己许是心中惊吓不去失了分寸,竟忘了相请杨青峰坐身奉茶,杨青峰也不在意,将管家叫去一边,轻声抚慰一番,方道“在下有事要向老丈请教,万望老丈能以实言相告。”
苏管家心存感激,如何不应?忙道“大侠如有事问,只管开口便是,老朽定当知无不言。”
杨青峰道“刚刚听老丈所说,有一个妖女,是否便是那害你家老爷老太太的大恶之人?”
管家道“正是此人,我家老爷老夫人正是为这一个妖女所害,也不知她施了何种法术,只将手臂一摆,我家老爷老太太俱是狂呼惨号,又自抓扯衣衫,撕挠面皮,历时三个时辰,方始尽了性命,那一个妖女尚不解恨,又以利刃斫下老爷老夫人的头颅手足,剜了老夫人的双眼,这一个妖女实在是狠毒。苏管家再叙其时之景,禁不住浑身颤抖,让人耳听眼见,也自忍不住心惊胆战。
杨青峰待苏管家稍稍平复了些许心境,始再出言问道“那一个妖女是何许样人?老丈可否识得她?”
苏管家稍一呆愣,道“这一个妖女只在二十岁左右年纪,却心狠手辣至极,面带煞气,又带得几个小姑娘,年纪尽只在十四五岁,只怕也尽都要被她教唆的如她一般狠毒。”不知为何,杨青峰听她话语之中竟是大有担心愁忧之意。
杨青峰听他所说,心中势沉如石,千真万确,这一件事确然便是悯无双所做,但若以悯无双心生忿恨临时起意,也不至如此狠毒,以毒取了人性命,且还斫下头颈手足,又剜去双目,这得是有多大的仇恨!杨青峰虽是心有不忍,却也不得不问,道“敢问老丈,这一个妖女,如何便与府上结了仇怨,下此毒手?”
苏管家不曾出言,却先拿眼来看杨青峰,抬眼之时,见杨青峰也正在看他,不知为何,竟是目光一闪,不敢去迎杨青峰眼目,只道“这个,这个……。”言语嗫嚅,竟是说不出话语。
杨青峰初始之时,曾听得街上有人说快去报告天王之语,心中已是有疑他们口中的天王便是十三家七十二营中人,此时又见此事,不由心中忽地生起一念,口中道“在下想向老丈探询一事,不过老丈大可放心,在下绝无恶意,不知老丈可否如实相告?近来有一个势起的十三家七十二营,不知老丈知是不知,与贵府可曾有得牵连?”
杨青峰心思缘由花彤之故,神农百药门与十三家七十二营结了仇怨,如是马府便是十三家七十二营中人,悯无双借此寻机泄愤也不是无有可能。
苏管家又看一眼杨青峰,见他虽是衣衫褴褛,却眉正额方,一脸凛然之气,决不便是如他身形一般是为乞丐,心知他口中所出不是虚语妄言,忙压底了声音,道“不满大侠说,我家老爷府上在此方圆百里,是有名的旺户,老爷乐善好施,不吝钱财,周近百姓多有受益,近些年天下不大太平,老爷为保周近平安,以钱财结交势强之人之事也是有的。”
杨青峰听他如此而说,心中已是明了,马家富旺,定是给了十三家七十二营许多钱财,他是富豪之家,定然与官府也有结交,难怪一路所行,处处集镇尽是人烟萧条,独此一镇初来之时尚见得人行无虑自由自在,原来是马府散以钱财方能得保,如此而论,这马老爷也不是一个大恶之人,不知怎地就犯了无双,至此凄惨之境。心中虽是有疑,却也不好再问。
杨青峰待了一时,那浸油的布绫尚未及得时辰,心中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出口问道“那一个姑娘在此行凶之后,却去了何处,老丈可否知的?”
苏管家定是为悯无双吓破了胆,痴痴呆呆,听杨青峰忽地问了这一句,陡地一惊,未曾思索便出口道“那一个妖女,害了我家老爷老夫人,扬长而去,我等一众府上之人俱是吓的失了魂魄,无人敢去看视,实是不知她去了何方,直至三个时辰之后,有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人来府上欲见我家老爷,方知了此事,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人最爱除恶行善,要为我家老爷伸冤,一路出去,也不知寻得着寻不着那个妖女,那一个妖女善使妖法,不知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好汉能否降的住她。”
苏管家一言所出,杨青峰顿悟,初始在街上所见那一众迎面疾趋口中说道快快去报告天王之人,定然便是苏管家所说十三家七十二营中人,要去追寻悯无双为马老爷报仇,先前悯无双便与十三家七十二营结得有仇怨尚不曾解,此时十三家七十二营再插手此事,两家动手,定然便是谁也不会留情,心中不由又是陡地一沉,忙对苏管家道“相烦老丈去取了那油浸的布绫来。”
苏管家道“大侠吩咐将布绫浸在油中三个时辰,此时尚不足时,怎地便要老朽取了来?”
杨青峰刚刚听苏管家所说,心中担忧,面色突变,苏管家尽是看在眼中,杨青峰听他话语已是起了疑心,不愿使他心中踹踹,忙道“实不相瞒,在下是武当门下弟子杨青峰,听老丈说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兄弟要去寻那一个姑娘拼斗,在下寻思此事非比寻常,定会累及许多人失了性命,是以在下想及早将你家老爷老夫人的尸身收敛入棺,看能否寻得见那一个姑娘及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兄弟,两家如是免了拼斗,当是最好不过!”
苏管家一怔,暗自在心中寻思,眼前这人果真不是一般之人,难怪他如此丈义,却原来是武当派的门下,却听他之意似是要阻了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兄弟与那一个妖女拼斗,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兄弟多半却是为我家老爷报仇,唉——,一声长叹,欲言又止。
杨青峰却再无心思其它,忙将浸油的布绫挤去油渍,裹了双手,先将马老爷的身躯双手合力箍起,勉强放进棺材之中,再将头颅四肢拾了放在躯体之上,取了湿布将马老爷身上的血迹都擦尽了,再去将那一个老妇人的尸首也是如此这般收敛入了另一具棺中。苏管家在一边眼见,欲要相帮,却又不敢伸手,那一个妖女妖法实在太过厉害,两个小哥不听妖女临去所说,俱已毙命,实在让人心中惊惧,杨青峰却是心知如此只是悯无双施了剧毒在马老爷马夫人身躯之上,那两个下人双手触了二人尸身,便也着了二人身上之毒,并不是悯无双使了什么妖法。
杨青峰略略歇了一时,再将两个下人的尸首入了棺椁之中,苏管家惊惧之心渐始平复,忙寻唤了府中下人做了饭食,杨青峰也不与他客气,连日来都是风餐露宿,不曾吃过一次饱食,此时正在饥乏之中,食完,却不敢歇身,忙将身站起,谢了苏管家,便要赶路。苏管家却将杨青峰送出屋外,数次欲言却又自止,杨青峰心知他有话说,忙道“老丈如是信得过再下,如有话说,便请直言,无须拘泥便是。”
苏管家欲要言说,却又吱吱唔唔,过了半晌,方道“大侠是武当门下,享誉武林,如是能相助一事,老朽感激不尽,那一个妖女,她最小的那一个徒儿,大侠行走江湖,请多多照护,大侠如是能说得她脱离师门,不习妖女妖法,便更是一件大大的善事。”
杨青峰一怔,这个苏管家数次欲言,怎地却是如此之事?花彤却与他是何关系,他为何要口说此语?”
苏管家见杨青峰面现诧异之色,又自长叹一声,道“这一件事本是我家老爷老夫人之错,却如今老爷老夫人已去,马府只剩她这一点血脉,老朽心中极是担忧那一个妖女将我家小主人教唆得便如她一般狠毒无情,如是大侠见着我家小主人,请对她说,老朽撑着这一把老骨头,誓死也会护了她马府的这一份家业,只求她早日回来府中,操持她这一份家业。”
杨青峰一时呆愣,过了好一时,方始省悟,依苏管家所说,花彤竟然是这马府之上马老爷的亲生骨肉,却不知如何便做了悯无双的徒弟,如若说是悯无双强抢,看那花彤与悯无双的依恋之情,又似不是,却悯无双怎地又取了花彤父母马老爷马夫人的性命?看那行凶的手段惨绝人寰,如不是有深仇大恨,怎会如此?杨青峰心中实在是难解,将眼去看苏管家,见他只是一味叹气,显是不愿再说,杨青峰只好草草应了他,告辞上路。
杨青峰得了实信,此时已是顾不上葛思虎,心中大是担心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人寻见了悯无双,两下血拼互不相让,又要死伤许多人命,寻思悯无双此行是要回去湖北神农架她神农百药门的神农顶上,足下片刻不停,只向了东南之向一路疾走,依旧是晓行夜宿,不知不觉又行了两日,眼之所见,与先前渐是不同,只觉层云底压,微风不动,路上难得见到行人,也不见悯无双一行形迹,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第三日天刚破晓,杨青峰从路边一处草棵间爬起,只觉浑身无力,寻了一根木棍撑身,勉强去到路上,行了一时,却听身后忽地起了脚步之声,此时天尚不大亮,杨青峰只觉心奇,正要驻足回头去看,那脚步之声所来甚快,便听有声咦得一声,说道“前面行的有人!”
杨青峰知道那声所说自是指的自己。
不待回头,只觉有风一闪,一人已是至了身前,一根冰凉之物倏地抵在胸口,杨青峰忙是拿眼去看,见那抵在胸口冰凉之物原来是一根剑鞘,为身前立着一人执在手中,那剑尚在鞘中未曾拔出。那人身着皂衣,身材魁伟,却原来是官府的捕快。
杨青峰自在京师遭逢袁督军为朝廷所害,急怒攻心,失了功力,一路所行,无以傍身,早已见惯为人无由所欺之事,此时一根剑鞘抵在胸口,亦不为之所怒,却听身前那人冷冷道“老兄可是早的很,可是又要寻机行凶害人吗?”
杨青峰心中恼怒,也是言语冰冷,道“在下虽是无力除强扶弱,却也从未行过有违天良之事,阁下所说,难不成指的是阁下自己吗?”
那人一声冷笑,道“由不得你油嘴滑舌!”倏地左手一探,将杨青峰手腕抓在掌中,食中二指扣了腕上脉息,面上神色却是一变,口中又是一声‘咦’,只将杨青峰手腕一放,却左手手势不衰,掌势急趋,向前斜上一去,食中二指倏地做叉,直奔杨青峰双眼。杨青峰不躲不避,便如不曾看见一般,那人二指指尖直至杨青峰眼际,见杨青峰如此,倏地止势,拿眼去看杨青峰神色,却不见杨青峰惊慌失措,心中之疑又起,再将杨青峰手腕抓在掌中,细细斟酌,终是放手,对了杨青峰身后道“两处命案不是这人所为,我们走吧!”
原来他一行有数人行在一起,此时在杨青峰身后尚立得有几人。
便见另有三人越了杨青峰之身,便要向前急去,却杨青峰听那人口中说得有命案二字,心中忽地就似有了预感,忙道“这位兄台且请留步。”
那人本已起身,听杨青峰之声,又是倏地止势,将身回转,问道“老兄有何话要说?”
杨青峰忙道“刚刚在下听兄台说有两处命案,想向兄台打探一下,那命案是何情形?”
那人听杨青峰之说,面上不由又是起了疑色,道“老兄到底是什么人?却问这个做什么?”
杨青峰自是不可吐露真言,道“在下只是一个逃荒寻亲的乱民,如今世道不大太平,寻思这一路所行要图个平安,是以向大人探询此事。”
那人听杨青峰所说,心虽不信,却也无由可挑,刚刚已自试探,眼前这人确实无有功力在身,看他一身之形,确也形如乱民乞丐。这人有要事在身,无时与杨青峰纠缠,只随口道“这两处命案与你无有关联,只是有恶人在两处官衙做案,取了两处官衙内官爷的性命,行凶手段残忍至极,我今正与朋友要去前面那处官衙追探行凶之人。”
杨青峰欲要再问,那人已与众人将身去了。杨青峰呆在当地,寻思刚刚那人话语,心中摸不着一丝头脑,他自是不知,自己一路疾行追赶悯无双,就在所行道路周近,已有两处县衙莫名其妙为人血洗,县太爷的人头叫人剁了挑在衙前数尺竿上,两处情形俱是一样。这一地十三家七十二营势力猖獗,人人都只道是专与朝廷官府做对的十三家七十营之人所为,刚刚这数个官衙捕快内中却有一人十分利害,寻思这人连挑两处县衙,只怕接下来不会罢手要去另一个县衙行凶,是以连忙集了几名身手矫健的好手,要赶去前一个县衙,只待那人现身,便要瓮中捉鳖,将那行凶之人一举擒获。
杨青峰见那一众人倏忽而去,忙也举步,所去正是向了中原追寻悯无双一行之向,不知为何,总觉心中忐忑,又行数个时辰,忽地隐隐见前面现了一座城郭,心中忽地一动,寻思那个捕快所说,要去前面那座县衙擒凶,莫不就是说的这一个地方?且待我进去看上一看。足下正要加劲,忽地见路边地上画着一个圆圈,内中一横一竖画着两条直线,圈中左右有意无意书着两个人字,竖线之端连一个箭头,所指正是眼前隐隐所见的城郭之处,心中不由又是一震,先前便听刘志愚所说,若有危难,便书此图,即刻可有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人来救,这图显然是他十三家七十二营的求救讯号,今却忽地在此显现,难不成是他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人遇了劲敌?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中高手如云,却这劲敌又是何许之人?难不成与悯无双有着牵连?
杨青峰生了此想,只觉心中惶急如蛰,足下不敢有一丝犹豫,只将身急急向前,要入去城中一看究竟。
到了城前也不及去看那城廓之上的城名,见那城门大开,却无军兵守把,不及细想,便将身入了城中,拿眼去看,却是不见一个人影,方始心中惊疑,明知如此绝不是一般平常,却也将身只向城中内里行去,走不到百十步,转一个拐角,只见迎面数人惶惶急急,俱是寻常百姓装束,将身从内向外疾奔,便似逃命一般。杨青峰欲要迎一人探问,却哪里有人理会的他?俱各将身奔逃。杨青峰只好沿了这一行人奔逃来时之向,向前行去,却又走不到十步,忽听身后有声忽起疾喝,道“闪开!闪开!”不由自主,杨青峰忙将身向旁一让,便觉有一股疾风,一连五条人影,嗖嗖嗖俱是擦了身衣而去。
杨青峰心中吃惊,看这五人身行之势,已非一般慵手,也是向了刚刚那一行人逃奔而出之向所去,在前面某处定是有非同寻常之事。心中寻思刚刚在城外见得有十三家七十二营画在地上的求急信号,这几人莫非是十三家七十二营赶来增援之人?只在这一念寻思之间,五人身影已是消逝在视眼之中。杨青峰欲要追赶,已是不及,心知依了如今身势,即便紧依其后,也是行及不上。所幸一路行去,不时又有人众自前逃奔而来,也有人自后越了己身向前疾行,却也俱是如前一般,向前而去的俱是身手矫健的武林中人,向外奔逃的尽是平常的布衣百姓。
杨青峰循迹行不多时,再拐一个街角,眼前忽地一阔,却见许多人影,圈圈围围挤在一处,定眼细看,原来是有许多执刀执枪的官衙军兵背靠背分做数层,围了一个大圈,内中圈围之人却是眼见不得,只是在圈围之外,又有许多只着寻常衣衫之人,便似闲看热闹一般,为那军兵挡在圈外。
杨青峰忙近了人群,要寻了间隙去看圈内之中的情形,却耳间先听得内中有声道“好一个妖女,带着五个如此年幼的小姑娘,竟敢连害朝廷命官性命,手段穷凶极恶无人可及,如不是老夫算得你定是要来此处行凶,早早在此设伏,只怕此地的县太爷又要遭了你的毒手,你若伏法束手就擒,我倒可免了这五个小姑娘身同你一道受领责罚。”
杨青峰听此之说,无须拿眼去看,心中已是透如清水一般明澈,这圈中军兵所围便是悯无双及花惜花影花雨花若花彤五个小姑娘,与她对敌之人便是前时不久在路上所遇疾趋而去的数个捕快,如此这般,那捕快口中所说临近二县以极其残忍之法血洗了县衙的行凶之人难不成果真便是悯无双?正做如此之思,却听一声娇斥道“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师父无礼,看我不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便算不得我是神农百药门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