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
这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飏空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啊,心上人。
多么轻的三个字,多么重的三个字。
飏空冷着一张脸,举步朝外面走去。
到了此时,他开始有些好奇,浮生镜到底要给他编排一个怎样的世界?
“殿下。”
妖宫的侍卫齐齐朝他施礼,而后,他便看到了门口背着他站立着的少女。少女一袭素白衣衫,似是在披麻戴孝的样子,素得简直不能再素。除却那一头乌发,在她身上找不出第二个颜色来。
飏空闭了闭眼睛,露出了一个苦笑。
明明他都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一副剽悍形容,但在他的心底,她仍然是这么一副瘦小可怜任人宰割的柔弱模样。
“小玉。”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对方惊喜地转过身来,整个人身上终于出现了第三种眼色——好歹,她的嘴唇是红色的。
她一张小脸也十分寒素,在一袭白衣的映衬下愈加得白;生了一双颇有威势的丹凤眼,但搁在她的脸上,总是有些许下垂的趋势,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半点儿都没有威严。
“你……”她羞怯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最终,洁白的牙齿却咬在了嘴唇上,低下了头,长长的眼尾处都是窘迫的浅红色。
飏空只觉得心里软到一塌糊涂。
他走上前去,伸手揽过对方,将她额前的散发撩了撩,轻柔道:“你来了啊。”
少女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长睫低敛又将她满眼的情绪给掩了去。她轻声道:“我来找你了,飏空。”
飏空伸手扶住了额头。
手掌遮在眼眉前,让任何人都看不见他的眼中情绪。
他剧烈地眨了眨眼睛,睫毛划过手心,那种轻轻的痒意让他更是心绪翻腾。
我来找你了,飏空。
这是他等了两万年,都未曾等到的一句话。
如今,却是在这浮生镜中听到。
他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飏空,飏空。”她轻轻地唤道。
飏空放下手,稳了稳心神,笑微微地看着她:“小玉,你之前都去哪里了?”
少女抬起精巧的下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凤眸之中有一丝悲伤:“我在找你啊。我找了好久好久,走了好多好多地方,才找到这里来……”
飏空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伸手将少女揽在了怀中。
少女的身体极其瘦削薄弱,在他的怀中小小的一团,如同一个被围猎的小兽终于找到了母亲一般,瑟瑟发抖,求着那一点儿的温暖和依靠。
当年,他发疯地一样上天入地地去找那个心中的小少女,生怕她多吃了哪怕一点点的苦。他又想看到她出现在他的宫殿前,又担心会看到她一身狼狈的样子。
他简直为她忧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好。
可结果呢?
结果……
飏空用力地将少女拥入怀中,两个人都似乎是从冰水中捞出来的一样,一般地在颤抖,一般地冰凉。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别想了,别想了,起码在浮生镜中,一切都是在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他自幼的好运气,差不多已经用光了。
现在的日子过得太艰难了,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可能会支撑不下去了。
可现在……有这么一出得偿所愿的幻境,他为什么不能借此宽慰一下自己呢?
现实中得不到的,在这里拥有,也不错。
现实中失去的,在这里重新找回,也很好。
飏空松开怀中的少女,该为牵起她的手,像领着一只迷了路的小绵羊一般,将怯生生的她带回属于自己的地盘。
少年温柔道:“来,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他曾经那么想要给她的那个家。
少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满满都是崇拜的爱意:“我们的家吗?是我们的,家吗?”
少年握紧了她的手,重重点头:“是。我们的家。”
接下来,简直太圆满了。
少年带着少女,如同一只张扬的花孔雀,像心上人展示着自己华丽的尾羽。
少女不负少年期望,每每听到看到少年给她的介绍的新事物,都会极为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天真无辜得好似一个才刚刚降临在人世的幼儿,那般纯洁动人,让人忍不住地要将所有的最珍贵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来。
夜幕来临时,少女躺在华丽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飏空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少女恬静的睡颜。
渐渐地,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少女的脸庞。多么纯净恬淡的睡颜啊,纯洁无辜得好似做了任何错事都值得原谅一样。
可是,他怎么能原谅得了她呢?在他知道了那么惨烈的真相以后。
手指从少女的眉毛渐渐向下,一寸一寸细细描摹着少女脸上的轮廓,飏空露出一个温柔而又悲怆的笑,半晌,他低哑着声音道:“小玉。”
“你是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把这么纯净的自己,给染成那样的颜色?”
“怎么忍心,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呢?”
幽幽的质问声,如同夜间的幽灵,幽幽地徘徊在少女的周围。
可惜少女睡得极熟,睡梦中都是恬美的样子,无忧无虑极了。
“你啊。”他轻轻地叹道,“是你把我的小玉给杀了。”
“你不仅抛弃了我,还抛弃了我的小玉。”
“你说……”
“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滴水落在了熟睡的少女脸上,似是她睡梦中流出的一滴眼泪。那滴水很快地从她脸上滚落了下来,消失在枕间。
半晌,少年俯身下来,轻轻地在那恬静美好的睡颜上落下了一个极为清浅而又温柔缱绻的吻。
再抬起脸时,他面上的表情已是有些冷酷,沉默而又决绝地转身离去。
然而,在他消失在门前的前一瞬,到底,他仍是停住了脚。
他没有回头,抓住门框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显得指骨十分分明。这么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他突然道:“你说,我们就这样下去,是不是也会很好?”
房间内一片寂静。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