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大概天气不好,外面雾蒙蒙的,似是在下小雨。光线昏暗,房间里还点着一盏灯。琳琅睡得昏昏沉沉,脑袋里嗡嗡作响,只是没有昨夜那般疼了。她想要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却没有一点力气。
一旁似乎有动静,琳琅歪着头看了一眼,不由得笑了笑。原来是钟九,他搬了把凳子,就坐在她的床头。此刻手支着椅子扶手,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就知道昨夜一定是他来了,他竟守在她身边没有走,这让她的心中溢满了甜蜜。
她微微起身,趴在床上,借着房间里的烛光,仔细地端详钟九的睡颜。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温润如玉的钟九,毕竟他一向是冷冷的,对她也是忽远忽近。高兴了便逗一逗她,不高兴了就摆脸色给她瞧。但是她并不介意,谁让她喜欢他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戳他的脸。可还没等戳到,钟九就像预知到了一样,倏地睁开眼睛,并一把捉住了她手指。
琳琅吓了一跳,不是睡着了吗?怎会反应这样快。她慌忙抽出手,快速翻了个身,拉着被子蒙着头。一副我什么都没干,完全是自欺欺人的样子。
琳琅躲在被子里,外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心中忐忑,莫非钟九走了,否则怎会这样安静?
她悄悄掀开被子的一角,做贼一般地探出头。却没想到正和钟九的目光撞到一起,钟九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如丝雨般轻柔,她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琳琅也懒得再装,掀开被子伸出手,撒娇道:“快扶我起来。”
钟九扬起嘴角笑,弯腰扶着她坐起来,又拿了枕头垫在她脑后,好让她能舒服一些。
钟九抚了抚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柔声问:“你的头可还疼?”
琳琅抬起手,慢慢按着太阳穴,皱眉说道:“比起昨夜是好多了,只是还有些昏沉,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钻来钻去。”说完她又看着钟九道:“钟九哥哥,你给我倒杯水来吧,我有些口渴。”
钟九避开她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说了声好。他去到书桌旁,倒了一杯水。水是昨夜的,已经凉透了。钟九双手捧着暖了一会,才递给琳琅。
琳琅一口气喝完,将白瓷的杯子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然后对着钟九,轻声问:“全真道长说我被人下了蛊,所以我才生的病。你早就是知道的,对不对?”
钟九的脸色变了变,衣袖里的手紧紧握成拳,过了半晌,才咬牙说道:“我并不知道。”
琳琅笑了起来,又说:“倘若你不知道,怎会给我胡乱吃药?又怎会听我说到中了蛊,却一点都不吃惊。你那日说让我信你,说不会让我死,你那时就知道了对吗?你一定是担心我,怕我担惊受怕才瞒着我的吧。其实我没事的,只要你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便什么都不怕。”
钟九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握着她的手,眼圈微红,轻声说道:“琳琅,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你。我……”他停了一停,过了一会才说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你……我都会守在你身旁。”
琳琅投入他的怀抱,双手松松环着他的腰,笑着说道:“好,你要说话算话。”
钟九抚摸着她乌黑柔顺的头发,心中的愧疚慢慢扩散,蔓延至全身。心脏抽痛,痛得他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他不敢想像,倘若有一天,琳琅知道了真相,他们可还能这样和睦相处?她还会这般信任他吗?
琳琅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钟九,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夜君说我中的是失魂蛊,你可知道什么是失魂蛊?”
钟九推开琳琅,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睛里迸裂出她从未见过的杀气。他瞪着琳琅厉声问:“夜君来过了?什么时候?”
琳琅看到他忽然发怒,才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不高兴就不问了。她轻轻地点点头,道:“昨夜里来的,你来的时候,他刚走不久。”
钟九觉得自己太失控,可他无法去控制自己。夜君,是他心里最毒的刺,他拔不出来,只能任由他扎在心里。他不安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才停下来沉声问她:“夜君都和你说什么了?”
琳琅皱着眉想了一会,夜君昨夜说了许多,她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她隐隐又觉得头疼,钟九不忍她难受,走过来坐在床边,凉凉的手指贴在她的太阳穴,轻柔地替她按摩。
琳琅的眼睛亮亮的,看着钟九傻傻地笑了几声。过了一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才开口道:“夜君说我中的是失魂蛊,这蛊毒并不会要了我的命,只是会让我变痴变傻,忘记所有。”
钟九愣了愣,叹声气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那也只是最坏的结果。”
“我也会忘记你的,对吗?”琳琅认真地盯着钟九,眼睛里满是哀伤。
钟九不忍心看她凄凄哀哀的眼神,只好低垂着眼睛,机械般按着她的头。
房间里陷入良久的沉默,琳琅握住钟九的手,放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是要望到心里去。她一想到日后自己会变得痴傻,忘记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她的心中就涌起了无限的悲哀与绝望。
钟九比她更要绝望,她从来都是一个明朗少女,像一朵只开不谢的太阳花,永远光彩明媚。日后大概永远都看不到神采奕奕的琳琅了。他一时分辨不出这样做,他做得到底是对还是错。可无论对错,失魂蛊终究是他亲手下的,就算他有多少苦衷,也不能弥补他对琳琅的愧疚。
钟九正暗自叹息,琳琅却揽着他的脖子,准确无误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嘴唇软软的,近些日子吃了太多药,嘴巴里有一股子清苦的味道。钟九很快反应过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钟九贪婪地吸吮着她的嘴唇,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放开。
他们额头相抵,重重喘着粗气,热热的呼吸喷洒彼此的脸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钟九伸出手抹了下她嘴角的水渍,声音带着些沙哑开口:“给你的玉佩,你可还戴着。”
琳琅点点头,伸手去摸脖子里的玉佩,没想到脖子里竟空空如也。她满脸疑惑,又扯了扯身上的衣衫,脖子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我一直戴着的,怎么会不见了?”琳琅一边掀床铺翻找,一边说道。
钟九一把捉住她的手,淡淡地道:“怪不得夜君来了,我竟不知道。先不急着找,我有话和你说。”
琳琅抬起头看他,钟九便接着说道:“你明日随我去小楼住,这里不安全,我也不能每时每刻守着你。夜君太危险,我怕他会趁我不在伤害你。而且那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正适合你养病。”
琳琅却犯了难,正犹豫间,钟九问道:“你可是不愿意?”
琳琅急忙开口解释:“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我该怎么和娘亲解释?她要是不弄清楚,是不会放我一个人去那里的。而那小楼,怎能和我娘亲解释清楚呢?”
钟九摩挲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笑着说:“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谁?我可认识?”琳琅好奇地问。
钟九还没有回答,门外忽然有什么响动,似乎是采薇起床了。因为她一直病着,采薇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琳琅的房间看一看。
听脚步声,大概快到琳琅的房间门口了。琳琅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咬唇说道:“怎么办?我娘亲要来了,她能看见你吗?”
钟九起身退到窗户旁,竖着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道:“别说话,你娘亲进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采薇便推门进来。琳琅紧张地看着进门的采薇,她完全没有看到钟九,径直朝她走来,她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采薇进门便看见琳琅坐在床上,急忙问她:“怎么醒得这样早,昨日吃了药,今天可觉得舒爽些了?”
琳琅抬起头,十分明媚地笑了笑:“好了一些,刚才还没有什么力气,现在觉得有些神清气爽了。”
采薇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全真道长的药果真好,我再去给你煎一碗来,要趁热打铁才能药到病除。”
采薇嘱咐她再睡一会,然后便提着裙摆下了楼。
琳琅一脸的愁眉不展,她望着窗户旁的钟九道:“每日都要吃药,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草药的味道,连嘴巴里都是苦的。”
钟九笑着走过来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且再忍一忍,我明日便接你去小楼,你不必和你母亲提,也不用担心,我自会想办法的。”
琳琅眼看着钟九在她床前消失,她叹息着躺回床上,想起日后要和钟九朝夕相处,心中升起向往来。也不知道他会想到什么办法,能说服娘亲同意她去小楼住。哎呀,真是糟糕,他说有人能帮忙,仓促之间,竟还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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