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似乎只有英宁吃了个痛快。夜君和冥王连筷子都未曾动过,一直讲些英宁不大能明白的话。比如冥王说:“夜君一表人才,在天界的品阶实在有些屈才。”
夜君不动声色地答:“冥王说得哪里话,不是谁都能像冥王这般幸运的。再说,我能在天界有一席位置,已属三生有幸了,不敢太过奢望。”
冥王望着夜君的眼眸,心生寒意,他幽幽道:“夜君这样说,倒叫本王惭愧。想夜君这样出众的人,不该只守在那荒凉的青园里。”
“哦?”夜君抬头,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依冥王的意思,我该待在哪里才最合适呢?”
冥王温和地笑一笑:“哪里都好过青园吧。”
夜君合上折扇,一手握着,轻轻地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似真的在思考冥王的话。过了片刻,他笑了几声,慢慢地道:“我觉得这冥界倒是不错的选择。”
冥王的神色一凛,脸上那温柔和缓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他斜睨着夜君,佯装云淡风轻地道:“原来夜君是看上了本王的位置,我这位置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是吗?我怎么听说,若不是从前的冥王,与魔族对抗的时候不慎战死,怎么也不会轮到你来做冥王。”夜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说,英宁似乎不曾听过。不过这样的话,当着冥王的面讲,实在不够妥当。
英宁捧着手里的烧鹅肉,抬头看了一眼神荼。果然,刚才还一派淡然神色的他,脸上似乎结了厚厚的冰霜,冷得英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神荼砰地起身,手掌按在桌子上,眼睛冷厉地瞪着夜君,仿佛要在夜君身上戳上几个洞似的。英宁以为冥王要发火了,脑袋里不停想着说辞,要怎么出面解围。只是她还未想出什么来,神荼已经缓缓坐下,又恢复成了淡然的模样,他轻轻说道:“夜君从哪里听来的这样荒谬的故事,我为冥王是天帝亲下的旨意,名正言顺,并不是如夜君说得那般。”
夜君沉默了一会,忽然轻笑出声:“我也是听来的,与冥王玩笑几句罢了,当不得真。”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继续说道:“在下刚才的话唐突了,不如我敬冥王一杯,就当做赔罪了。”说完就饮完了杯中的酒,继而将空杯示给冥王看。
冥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喝酒的意思。夜君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森,他将手里的杯子磕在桌子上。英宁一度觉得她要做些什么,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不是见面要交朋友的吗?怎么气氛忽然变得这样诡异,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诡异的。也难为她,还坐在那里吃了一个烧鹅。
大概是她吃得太多,一声响亮的饱嗝,在静谧尴尬的环境里,显得得有些格格不入。冥王终于抬手喝下那杯酒,看着英宁道:“看来今日你吃得倒是很开心,那我这场酒宴也还是有意义的。”说完起身又道:“本王已不胜酒力,恐怕要先行一步。英宁,你替本王送一送夜君。今日是本王照顾不周,等他日有闲暇时候,本王再请一次。”
夜君依然倚在椅子上,清清淡淡地道:“冥王气了。”
冥王先走一步,英宁吃了一整个烧鹅,再也吃不下旁的了。夜君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有红绫还在喝着酒。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整张脸都染上红晕。像是春日里,漫天开放的桃花,惹人沉醉。
英宁抽出丝帕擦了自己的手,拽了拽红绫,问道:“红绫姐姐,你莫要再喝了,小心一会喝醉,还得让夜君哥哥将你扛回去。到时候再给你随便扔一个地方,你又该生气了。”
红绫转过头,冲她嫣然一笑,说话的调调倒还是清醒的:“这里的酒不行,完全没什么滋味。想要我喝醉,还是有些难度的。”
英宁今日并未多饮,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夜君瞧着她俩,哼了一声:“两个女酒鬼,我们该走了。难道还要等别人赶不成?”说着十分利落地起身,走出了房门。
英宁拉着红绫跟了出去,红绫顺手抄走了桌子上的酒壶。英宁忽然觉得有些不解,她问红绫:“你有没有觉得夜君和冥王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了?”红绫当时眼里只有酒,哪里有功夫管他们。
“我也不清楚,总觉得他们似乎认识似的,不像是初次见面。”英宁嘟嘟囔囔道。
前面的夜君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英宁,十分诡异地笑了笑,拿着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说道:“哟,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还学会揣度别人了?”
英宁捂着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猜对了?你们之间果然有奸情。”
英宁胡乱的用词,让夜君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并没有,我们今日确是初次见面,只不过我们彼此都不喜欢对方。”
“这是为何?我看你们相谈甚欢啊?”英宁纳闷地问。
“甚欢吗?我倒觉得你和那只烧鹅相谈甚欢。”夜君笑着调侃她。
英宁嘿嘿笑了笑,那只烧鹅的滋味的确不凡。不过细细想来,夜君和冥王的交谈似乎并不是多么欢畅,倒像是彼此试探。
夜君见她动了心思,也不瞒着,开口道:“冥王分明摆了一场鸿门宴,也不知我哪里惹到他了,让他觉得十分不爽。”
英宁依然不解:“你们不是从未见过吗?你怎会惹到他?”
“那要问你了,是不是你跟他说什么了?”夜君问道。
英宁细细想了想她与冥王的相处,似乎也没有说多少。“他问过我你和常人有何不同?我说你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其他倒真没说什么?难道你的眼睛有何不妥?”
夜君浅笑着,沉默了片刻,对英宁道:“这你就要去问一问那位冥王大人了,我的眼睛可有什么不妥?”
送他们到了鬼门,迎面便撞见办事回来的钟吾期。英宁心内暗叫不好,怎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个时刻回来了?这二人撞见,不会生出什么事来吧。
吾期风尘仆仆归来,一眼便瞧见英宁身旁的夜君。英宁冲他乖巧地笑,以期待他能不生气,只是看脸色,效果似乎不大好。
吾期冷冷撇了一眼夜君,随后缓和了下眼神,看向英宁,淡淡地命令道:“英宁,过来。”
英宁心里哀叹一声,恐怕回去又要被教训了。她抬脚就要到吾期身边去,却不成想,夜君却在后面拉住她,似笑非笑地道:“宁宁,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听话了?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玄女宫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命令你的。”
吾期眯着眼睛,手心已经聚起了灵力。对着英宁又说了一句:“英宁,到我身边来。”
英宁咬唇,她可不想他们二人因她大打出手,到时,她说不定又要多上一个罪名。她急忙从夜君手里扯出自己的衣袖,夜君的手里一空,脸上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英宁欢快地蹦到吾期的怀里,握住他的手,消了他手上的灵力。吾期这才勉强地对她笑笑,而后又对夜君说道:“我与英宁之间,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夜君握紧手指,英宁这样快就投进了钟吾期的怀抱,这让他始料未及。他心中似乎数万剑穿了心,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过了许久,他忽然仰头笑起来:“宁宁是我妹妹,我关心几句又能如何?原来冥界的鬼王,竟这般小肚鸡肠。”
吾期嗤笑一声道:“一块石头而已,哪里来的妹妹?”
吾期的话让夜君脸色倏然一沉,拽着已经半醉的红绫,冷声扔下一句告辞,便出了鬼门。
见夜君已经离去,英宁才缓缓松了口气。不过手上一阵疼痛,让她又提起一口气。
吾期拉着她,快步往冥界里去。一路上面色难看得紧,英宁只好絮絮地解释:“夜君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也不是我让他来的。是冥王邀夜君前来的,说是觉得夜君有趣,想要见一见。”
吾期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紧紧盯着英宁,眉头紧锁,开口问她:“你是知道他要来对不对?既是冥王请来的,你为何不告诉我?是怕我搅扰你们叙旧吗?还是你觉得我不配知道你的事?”
英宁心里讶然,急忙解释道:“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什么配不配的?你不要介意夜君说的话,他是胡乱说的。我没有告知你,是知道你不喜欢夜君,怕你生气而已。我不想你生气。”
吾期心中一软,瞒着他也算是为他着想,他看到夜君的确是会生气。他揉了揉她的发:“知道我会生气,更该告知于我。若是我知道了,只会更加生气。”
“我知道了嘛。下次一定会提前告诉你。”英宁讨好地冲吾期笑。
他拿她到底是没有办法,她每次对他一笑,他便觉得一切都不在意了。他握着她的手,放慢了脚步似散步般地走,柔声说道:“我不喜那夜君,你可否答应我,以后不要单独与他见面。”
英宁略思考了片刻,点头答应道:“我都听你的,以后他若再来,便让他叫上红绫即刻。红绫你可知道?就是刚才喝得微醺的红衣女子。”
吾期忽然笑了笑:“你的这位朋友,竟也是个酒鬼。”
“你喜欢我是个酒鬼吗?”英宁抬起头望着他,眼睛里有闪闪发光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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