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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间,似乎是他刚刚从凌霄堕落到魔界的时候。
    他所处的这个位置是大殿的前殿。殿里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灯倒了好几座,只有殿前入口的一盏灯还在残喘苟活地亮着。
    一道腥红的长毯从殿中穿过,直铺向黑暗深处。
    目力所及处,墙上、石砖地面上、甚至大殿穹顶上……都飞溅着血肉和肢体残渣,尸体静静地倒了一地。魔族的血有些不同于人,红色、玫瑰色、绿色、蓝色的血毫无章法地飞溅着,诡艳非常。
    让雪无霁联想到了那些异族画师特殊的颜料,便是这样浓墨重彩。
    接着,他看到“自己”从入口走了进来。
    雪无霁知晓自己初入魔界的一两年状态可称疯魔,但此刻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那走进来的青年,他还是忍不住一蹙眉。
    青年的银发有些许凌乱,连带穿的衣裳都因打斗而歪斜不正,上面沾满了层层血迹。血迹溅在脸上,一时和眼尾的朱砂、脖颈的魔印分辨不出。
    高阶的魔族多半是红色血液,他猎杀的都是高阶的魔。和他一样的同类。
    他肤色白得几乎透明,红眸空洞得惊人,如同两团被冻结的火焰,阴鸷里又有什么让人心惊的东西在燃烧。
    凌霄的雪无霁,是决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狼狈的境地的。他使剑的时候,连宽宽的袖摆都不会染到一丝尘埃。
    然而现在那把不知寒被他握在手里,剑鞘背在身后,从头到尾都沾着血。
    剑柄垂着一串银色浑圆的珠子,足有三四十颗,几乎要垂到地上。
    ——魔族的魔丹脱体之后,就是这个模样。他杀了魔物,剖出魔丹,满手血腥。
    如果不是长了一样的面孔,雪无霁根本认不出这是自己。
    他看着这个自己走过了浸满了鲜血的长毯,黑靴踩上去发出黏稠湿润的践踏声,犹如踩进肮脏的泥沼。
    他一路走着,不在意脚下狰狞扭曲的断肢,不在意尸体头颅上凝固怨憎的眼神。
    像一具傀儡。
    忽然,雪无霁的神色发生了变化。他轻轻地蹙起了眉,停下脚步。
    他听到了歌声。
    有少年的歌声,从甬道浓重的黑暗里传来,在整个殿里荡漾开来,回音空灵悠远。这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嗓子,愉快又纯粹,与这大殿极不相称。
    怎么想,这样的歌声都应该出现在那些生机勃勃、宁静祥和的场所,而不该是在这堆满了死尸、刚刚被血洗后的魔界宫殿里。
    雪无霁侧耳停了一会儿,循着歌声继续往前走。
    歌声是从正殿传来的。
    正殿离地两人多高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高台,上头镶嵌着原本这里的领主的宝座。歌声正悠悠地从宝座上飘下来。
    雪无霁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黑衣少年的侧影。
    宝座原本就已很高,但那少年尤嫌不够,坐在了椅背上。他扎着马尾,长长的头发在脑后俏皮地甩动。
    有那样声音的少年,确实也有一副漂亮的皮相。他面容上一派纯真的笑意,唱着歌,仿佛自己坐的地方是什么赏景亭一般。
    但他手里,把玩的却是一只焦黑的魔族头颅,当个皮球似的抛上抛下。他看这只头颅的眼神,也是在看一个皮球才会有的眼神。
    宝座上瘫坐着的无头尸体,应当就是宝座原本的主人了。
    半空中的雪无霁,终于想起来这段记忆是什么时候了。他刚刚入魔界没到一年,半年前捡到了这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魔族少年。他教他法术,他叫他先生。
    这是少年第一次与他协力做的清剿,诛杀的是一个乙等的领主。
    看样子这少年做的非常好。这殿中主人雪无霁本想自己解决的,但这魔族少年却早已割下了他的头,踩在了他的宝座上。
    魔族按照实力大致可按照甲乙丙往下划分,乙等魔族殿中的守卫绝非好对付的东西。
    “君烛,你在唱什么。”
    歌声戛然而止,那名为君烛的少年才发觉雪无霁来了,抛了头骨从宝座上一跃而下,笑容更盛:“先生,您来了。我随便唱唱,坐在这里太无聊了。”
    雪无霁扫了眼他的手。君烛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这个头颅完全烤成了一块焦骨,因此他的手上干干净净的。
    薄削而苍白,如玉硺。
    但是这殿中的魔族守卫连同领主,都是他以一己之力杀的。
    “先生,”君烛摊开手,变戏法似的露出掌心一颗银红色的魔丹,笑道,“这是给您的。”
    他比雪无霁矮上一点儿,因此微微仰头看着他,鲜红的眼睛里仿佛写了几个字:先生快夸夸我。
    少年的肤色是魔族特有的苍白,更衬得眸子如血。可他远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无害。
    雪无霁没有接,抬眸轻声道:“你在唱什么。”
    这问答已经近于偏执,雪无霁毫无起伏的冰冷语调让它变得像质问一般。
    但少年还是不卑不亢,从容地答道:“是《涉江采芙蓉》。”
    “再唱给我听。”
    雪无霁轻轻一跃到了宝座前,想要把尸体丢下去,君烛却道:“您等等。让我来。”
    他也到了雪无霁身侧,单手拎起了尸体。下一刻,尸体骤然迸出炽热的黑色火焰,君烛松开手,尸体就从高台上轰然坠地,碎成了一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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