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我懂。”贺洗尘想起自家那个老大一张嘴不也气得人发疯。
“哼!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卢老三还在记恨他把他们扇回神龛里的过节,话里带刺,“也是贺大仙慷慨仁慈,自己吃肉还愿意分点汤给我们喝喝!”
“三姑娘这话折煞我也!”贺洗尘拱手告别,“几位,我先走了。”他变回黄鼠狼的原形,在杂草中奔向湖山古刹。
贺洗尘记得温氏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河阳村落户生根,逃荒到古刹里的瘦弱秀才差不离便是故友的祖宗了!
距离苏长青出生还有八十一年,距离温展鹤出生还有七十三年。如果他能顺利活到那个时间,或许还能找自己聊聊天呢!
但兴许是不可能的。贺洗尘仔细回忆了一下前程往事,确定从来没有一只黄鼠狼入过自己的梦。唉,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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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古刹里的老和尚们都是软心肠的好人,几个人挤在一间破屋里头,其他的都收拾出来给灾民住。此时青壮年都被带出去修房建屋,付出劳动才能获得粮食。
贺洗尘在寺前变成人身,刚踏入寺内,便被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孩子们围住:“先生!你来了!”
“今天可没糖给你们吃了。”贺洗尘摸着他们的脑袋笑道,“温先生没在教你们识字吗?”
“老师累了,在休息。”这群小孩抢着回答,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一路上不断有老人跟他打着招呼。他们衰老的面庞上洋溢着生的希望,穷苦如何,病痛如何,只要能活下来,他们便能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子子孙孙绵延下去。
温垚文文弱弱,没法支撑高强度的劳动,便留在寺里教书。这会儿刚好在休息,见贺洗尘过来连忙站起身:“贺先生!”
“九仞兄。”贺洗尘叫道,“我来为尊夫人诊脉了。”
温垚的妻子怀胎八月,逃到承平县时腹中的胎儿差点保不住,还是他一手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其言,快来!”
何其言正在为一些孤寡老人擦身,听见他的声音,拍掉身上的尘土走过去叫道:“贺先生。”
“夫人。”贺洗尘颔首,伸出手为她把脉,“夫人脉象平稳,无什大碍,就是别太操劳了。”
“那就好那就好!”温垚松下心口大石,轻轻抚摸何其言隆起的肚子。那里正孕育着一条新生命,继承他和爱人的血脉,延续他们的生命。
“我儿出生之后,还请贺先生为我儿取名,您是他的恩人,请勿推辞。”温垚感激地说道。
贺洗尘对自己那半桶水的取名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好误人子弟,含糊道:“再说再说。”便走开给寺里各个老人复诊,做完才到后山去找柳宁。
柳宁不喜欢凡人,这几天和他们住在一起,也是为难他了。
后山的景致倒是一层不变,只是那面断墙现在用砖头整整齐齐垒好,碎石扫在一边,看起来不再是荒无人烟的模样。柳宁盘腿坐于其上,见贺洗尘缓缓而至,开口道:“你终于闲下来了?”
“我就没忙过。”贺洗尘一跃而上,笑道,“世间匆匆,我自悠然。”
柳宁冷嗤:“屁!”
“宁哥儿,修修口业。”
“就是!柳爷这般脾气,没有女人会喜欢的!”却见拐角走来谢必安和范无救,身着黑白鬼差服,招魂索命幡在手,枷锁镣铐系在腰间。
“你们怎么没穿胡服了?我瞧着挺好看的呀。”
“这不是要来干正事吗?好歹得像个样。”
贺洗尘皱起眉。
范无救朝寺里努了努嘴:“今晚子时,满寺二十三条人命,由我和老谢接引。”
第39章 似是故人来(5)
大殿中的普贤菩萨右手持金刚杵, 左手持金刚铃,坐于千叶宝莲华, 颔首低眉, 世人在她面前诉尽苦痛, 道尽欢喜, 都与她无关。外头的阳光照不进来,大殿里点着永远不熄的蜡烛,光影闪烁, 将慈眉善目的菩萨照得阴森恐怖, 鬼影幢幢。
“这里面的人,都要死?”柳宁问。
“没错。”谢必安严肃地点头。
贺洗尘问:“那些小孩呢?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救不回来的。”范无救勾魂索命时总是面无表情。
“老贺, 你何必多问。”谢必安不忍道,“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一切都是天意。”
贺洗尘沉默半晌,笑道:“瞧你们说的,我也没说我要干什么啊。”
范无救松了口气:“你贺二爷会做什么事还真说不准!”
“哪有。”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皮半敛, 黑瞳冷清。
寺里传来小孩子打闹的声音,间或老人呼喝大笑声,明明前一天还在哭喊老天,现在却又对明天燃起希望。
“可是……”贺洗尘说道,“他们还以为自己能活下去哎。”
“他们走了那么多路, 没有水喝, 没有饭吃, 路上死了那么多人,还是继续走下去,就是为了活下去!他们还以为只要勤劳一点,像头牛一样,像虫子一样,卑微一点没关系,下贱到泥土里没关系,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安身立命,好不容易找到生存的希望,一场大火就让一切都……嘭!消失了。真可怜……”
“洗尘,别说了。”柳宁捏住他的肩膀。
“贺洗尘!我看过的枉死之人比你多得多得多了!”范无救喝道,“清官廉吏,忠勇将士,正直可敬者,惨死在刽子手里,冤魂不散!那又怎样!命数如此!谁不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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