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蕴怔然,也跪了下去,白色的衣角沾湿也不在意,望着水中破碎的倒影逐渐复原,讷讷道:“宝镜师兄还是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贺洗尘不解问道:“我与你见过?”
“见过的。”五蕴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好像一下子没能转过弯,“师兄忘了便忘了,不是什么大事。”
贺洗尘也是心大,没继续追问,脚下一点,在莲塘中几个来回,便摘下满满一怀莲蓬。
五蕴似乎也整理好心神,滴水的衣角却暴露出他的心不在焉:“师兄,我送你回去。”他撑起竹竿,拨开密密麻麻的荷叶,到了水亭子边上才悠悠停下。
贺洗尘跳上岸,见五蕴转头就要走,连忙往他手里塞了一枝莲蓬:“执迷于「空」,往往更难悟得真谛。你说我们十年前见过,那我们也算是有缘,宝镜痴长你几岁,便劝你一句——玉郎小僧,去尝尝世间百味吧!”
五蕴尚且没反应过来,便见贺洗尘背着何妨飞上屋顶,逐渐消失在月色下。与十年前一样,也是点拨他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那时的玉郎僧还只是个小沙弥,十六七岁的年纪,跟着灯影师父去台州府参加传灯禅会。启程前日,他满脑子都是关于「道」的释义,乱糟糟的跟打了结似的,这模样上了擂台不用其他人,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绕死。灯影看不下去他钻牛角尖,叫他去市集上转一转,散下心,兴许还能转出个道来。
五蕴便去了,低着头念念有词,也不看路,街上人潮络绎不绝,他被撞得东倒西歪,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走到一处墙下,墙上伸出一丛木槿花枝。
“小和尚,走路便好好走路,发什么愣。”眼前的佛友俊朗和气,头戴斗笠,一袭灰衣,眉头却不甚赞同地皱着。
五蕴连忙双手合十躬下身:“多谢这位师兄,贫僧五蕴。”
“贫僧宝镜。”贺洗尘也回了一礼,叮嘱道,“以后可别如此粗心。”
“是!”五蕴红着脸低下头,想起寺中诸多师兄都解决不了的难题,锲而不舍地求知,“宝镜师兄,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贺洗尘挑了下眉,颇感兴趣地点头:“问吧。”
“宝镜师兄,什么是「道」?”
“你这小和尚,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贺洗尘忍不住笑起来,忽然伸出手接住掉落的粉红的木槿花,“这就是「道」。”他将芬芳依旧的木槿花放进五蕴手中,转身便去帮贺时晴与林和犀买冰糖葫芦。
五蕴小心翼翼地托着手中的花朵,凝目细瞧,只觉得哪里都可爱哪里都欢喜。抬头望去,那位萍水相逢的宝镜师兄手里牵着两个同样戴着斗笠的小孩缓缓走远,细碎的言语透过人群传到他耳朵。
“林无诤,你还病着呢!把你的糖葫芦给我!”
“不给!小花你这个小矮子,有本事就自己来拿啊!”
“两位祖宗,你们就消停一下吧!”
……
阿弥陀佛,入得世俗,出得世俗,才能悟得其中百味之一。
*
回生堂的夜晚十分安静,只有虫鸣蛙叫之声。贺春微在院子里摆了一张矮桌和两条板凳,桌上一壶酒一壶茶,他抬头看月亮,面上满是安宁和煦的神色。
月中忽然闪过一道黑影,迅捷飘逸,落在地上,却是贺洗尘与何妨。
“啧,早知道你能带人,我也要走上一遭!”贺春微极其扼腕叹惜。
何妨面上满是笑意,抱着莲蓬叫道:“先生!宝镜师父猜得果然没错,你忽然在这里等我们!”
“哈哈,”贺春微开怀大笑,捋着胡须问:“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贺洗尘故作沉吟,接着道:“我猜你在想,这些莲蓬是炒着吃还是炖汤吃?”
“错了!”贺春微一副大获全胜的模样,“当然是新鲜着吃!”他抱过莲蓬,对何妨道,“小何姑娘,去叫他们起床!咱们便来试试这无相寺的莲蓬有多好吃!”
“老哥,天还没亮呢。”贺洗尘无奈道。
“管天亮没亮!”
何妨已经踏踏地跨进屋内,忽听院子中的贺洗尘问道:“小何姑娘,你还困惑么?”
她转过头,笑靥如花:“还是困惑,但没关系,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宝镜师父,我很高兴!”
“那便好。”
四个小孩被撵着起来的时候满腹怨言,但进了院子,见一桌的莲蓬,登时也不抱怨了,直接席地而坐,就着月光吃了一肚的清香。
“哎,给老蔺留点!”贺时晴提醒道,她与蔺百晓拼酒倒是拼出了感情。
“放心,给他留着呢。”
***
传灯禅会很顺利地结束了,不出两天,岐枝馆又放出消息,八月十五的金试赏金改为《长生诀》,江湖上瞬间更加动荡,听闻此消息的沈明镜却高兴不起来。
“切,我本来还想顺便给掌门师父赚点钱。”
陆未晞却无所谓,却听贺洗尘劝道:“《长生诀》是个麻烦东西,沾上了要脱身就麻烦了,你还是别去蹚浑水,等下次金试吧。”
“我不怕麻烦。”
“麻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后面那群虎视眈眈的狼。再说了,历练也不是指扬名立万,未晞小友,这事儿让别人知道没用,你自己知道就足够了。”
陆未晞思虑良久,虽还是似懂非懂,但依旧点了点头,问:“宝镜师父,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