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里看了他一眼,心中想道——这双黑色眼睛真讨厌。他将小玻璃瓶握在手中,口中尊敬地应道:“是,阁下。”
办公厅前上方的屋顶是一块大圆花窗,四周满布天使和女神的浮雕,阳光通过花窗形成一道纯洁的光柱。默里推门而出,沐浴在光柱中,抬头望去,发现花窗上是《法典》上记载的一个故事。
神明与一个伪装成人类的吸血鬼成为朋友,最后吸血鬼用刀剑刺进神的喉咙,与此同时,纯银匕首没入他的胸口。
一个讽刺性的故事。
《法典》的封面上写满歌颂仁义道德的字眼,翻开书,每一页都是欺骗、伪善和恶毒的诅咒。
人流涌动的街道上,默里踽踽独行,握在手中的玻璃瓶被捂热。他打开玻璃塞,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疑地将「神的祝福」一股脑吞咽入腹,好像喝下一杯普通的泉水。
所有的诅咒都朝我来吧!去你妈的神!去你妈的忏悔!要下地狱,那也是死后的事情了!
***
奥菲利亚的成年礼十分隆重盛大,教廷明面上虽然不参与世俗界的事情,但也派人送来许多礼物。她矜持地向来贺的客人们微笑行礼,直到看见庭院角落里的贺洗尘和默里,满心的疲惫感才一扫而光,真正地高兴起来。
安律尔有权有势的几乎都在现场,只差贝克勒尔一家,其中缘由,大家心照不宣。贺洗尘低调地躲在蔷薇丛旁,他贸贸然来访,被人知道身份指不定还会被当成来砸场子的,只能哪里人少往哪躲,幸好还有默里陪着他。
这厮脱下黑色禁欲的神袍,换上衬衫马甲,也是人模狗样的好相貌。
“我突然想起来,原来你才二十七岁。”贺洗尘摸着下巴沉重地说道,“平时不声不响的我总以为你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学究了!”
默里冷哼一声:“你也二十岁了,怎么还和十岁小孩似的?”
贺洗尘龇牙咧嘴地歪在他身上:“咱俩平均平均就行了呗。”眼睛朝前一看,便见奥菲利亚提着拖沓的裙摆朝他们走来,“哟,总算来了个真正的年轻人。”
奥菲利亚穿着白色的落地鲸骨裙,蕾丝褶皱繁而不杂,中间勒出来的一截小腰让人看了就感觉胃痛。成年礼的主人公最引人瞩目,此时所有人都发现躲在角落里的贺洗尘和默里,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贺洗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淡定地举起酒杯朝他们示意。
“你倒是不怕羞。”默里说道。
“咱又没做什么坏事,还怕别人看?”贺洗尘耸了下肩膀,然后伸手扶了一下奥菲利亚。这姑娘表面若无其事,脚趾头已经肿成大包。
“啊啊唔,我还要穿这身衣服走上两个小时!”奥菲利亚借着贺洗尘的力稍微扭了扭酸痛的脚踝,“救我,莱修,默里!”她可怜巴巴地向唯二的朋友求助。
贺洗尘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别忘了等一下还有开场舞呢!你悠着点!”
默里不悦地教训道:“莱修,你不要吓她!”接着扶起奥菲利亚另一只手臂,“加油。”
奥菲利亚被打击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软在地上。
两人耐心地倾听着女孩的诸多抱怨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撒娇,时不时点点头应和,忽见一对穿着奢华的贵族夫妇抬头挺胸宛若骄傲的斗鸡,挽手走近前来。
“奥菲利亚,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女人的声音尖而高昂,刺耳得很,一双刻薄的吊梢眼在贺洗尘和默里身上扫来扫去。
奥菲利亚对他们行了个礼,恭敬而疏离地叫道:“父亲,母亲,他们是我的朋友,莱修和默里。”
女人迅速通过贺洗尘和默里的衣着打扮判断出“这是两个穷小子”的信息,随即傲慢地抬起下巴:“我认为和艾萨克少爷交往才更符合你的身份,奥菲利亚,希望等一下的开场舞你能慎重地做出明智的选择。”
三个人保持着如出一辙的假笑,奥菲利亚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直到斗鸡夫妇离开,她才长叹出声捂住脸,闷声说道:“对不起,我的父母比较……比较势利。”
十八年前惠更斯只是一个潦倒的小家族,奥菲利亚的出生似乎为这个家族带来好运,教廷的眷顾让惠更斯的权力蒸蒸日上,甚至还敢和贝克勒尔这个庞然大物较劲。
“我们只和你交朋友,又不是和整个惠更斯交朋友。”贺洗尘温声说道。
默里却皱起眉:“我好像知道你逃到法斯特的原因了。”奥菲利亚尴尬地笑了笑,最后苦下脸。
贺洗尘最看不得别人不开心,特别这个人还是他的朋友:“小姑娘,今天是你的成年礼,你告诉我,你想要和谁跳舞?”
奥菲利亚抬起头,不解看向贺洗尘。
“惠更斯夫人希望你和一个叫艾萨克的年轻人跳舞,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行。”贺洗尘松了松手脚,说道,“今天你最大,什么都得听你的。你不想和他跳舞,那就不和他跳。这个宴会上恐怕也没你喜欢的人,”他勾上默里的肩膀,“那就只剩下我俩了,任君选择!”
“什、什么意思?”奥菲利亚傻愣愣地歪下头。
默里难得温柔地笑道:“傻子。”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温柔。
遥远的宴会另一端,头戴黑色礼帽的银发男人觑了一眼三人的方向,从容不迫地与贵族谈笑风生,心理活动却与风度翩翩的表面严重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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