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竟也没反驳,只严肃说道:“这一半刚好是可信的。”
“哼。”听蝉意味不明地嗤笑。
“兄长……”何离离给贺洗尘倒了杯明前绿,轻声安慰道,“听蝉佛友与我约法三章,绝不与你为难。”
贺洗尘却不在意,没心没肺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问:“大离子,有酒么?我刚在你师父那喝了一肚子茶。”
“喝酒伤身,我听兄长是饿了?幸好还备了一些桂花糕。”何离离从手边的提盒屉中拿出一个四方的黑木雕花盒,打开来,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黄糕点,“袁同修,听蝉佛友,还请一同用些吃食。”
儒、道、佛、剑,四门中天赋最为卓绝的弟子齐聚竹林幽居,没谈天下大事,也没聊修道心得,啃着桂花糕,时不时互损一下。
袁拂衣:“甜了点。”
听蝉:“淡了点。”
贺洗尘:“嗯?我觉得恰恰好。”
他熟门熟路地从提盒中拿出一个锦袋,里面是雪花一般的白糖:“嫌淡便蘸点糖。”接着又倒了杯白开水推到袁拂衣面前:“泡一泡就不甜了。”
“兄长,”何离离抿唇,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主意……真不错。”
袁拂衣斜了他一眼,怨声道:“小混账!”
静默不语的听蝉忽然捻起一指头白糖,猛地屈指弹出去,粒粒晶莹的细小颗粒势如风雷,正向贺洗尘的面门。贺洗尘不躲不闪,眨了下眼睛,飞驰的糖粒瞬间停在半空,最后纷纷掉落在他的茶杯中,与青绿的茶水混在一起。
“听蝉小师父还挺善解人意。”他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茶。
“只善贺施主的意。”听蝉假笑,每念一句阿弥陀佛心里就闪过一声我佛慈你娘的悲。
朗月高照,星汉灿烂,月色透过竹林洒进屋内,照出一平皎洁的光影。四人东拉西扯,又扯到十年前结缘结怨的擢金令上。
“当年咱们也如这群小孩一般,满怀憧憬啊。”袁拂衣感慨地叹了口气,“我还记得金台礼的时候荀烨先生四处找你,要亲自给你点启智朱砂,结果却找不到你的人,把他气得,就差冲去坐忘峰把你揪过来了。”
何离离显然也还记得此事,不禁笑起来。他那时刚入仙途,还以为能跟着贺洗尘一同修行,结果一个去了稷下学宫,一个去了坐忘峰,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坐忘峰和首山剑宗毗邻而居,反而让袁拂衣和兄长逐渐亲近起来。
他心中不免遗憾,面上不显,只道:“当年听蝉佛友的七窍玲珑心委实让人震撼。”
——招贤台旌旗风动,跪坐在蒲团上的俊俏和尚闭着眼,心脏处迸射出金色的光芒,庄严慈悲宛若一尊佛陀。
七窍玲珑心者,早慧,清高,敏锐,大多难以接近,但其修为一日千里,便是潇洒不羁的袁拂衣,也不由得颇为吃味地啧了一声。嫉妒谈不上,总是有些羡慕的。
贺洗尘忽然揽过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他七窍,我们拂衣便是九窍,赢了!你说是也不是?”
…………切!七窍玲珑心算什么?
剑未出鞘,酒尽天明,独断天意——说的便是杯酒破关的贺洗尘。
当年,便是如今,死秃驴哪曾赢过他一次?
袁拂衣瞥了一眼贺洗尘,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喂老贺,你刚才是不是偷偷骂我一窍不通?”
“少侠饶命!”贺洗尘笑得一脸不知悔改,何离离也跟着拱手做戏胡闹:“袁少侠,还请饶过我家兄长的性命。”
却见听蝉解下精巧的鎏金银香囊放到桌子中间,双手合十道:“贺施主,咱们再来比试一场。”
三人齐齐看向桌上的银质香囊,贺洗尘沉思了一下,端正神色问:“八苦梦海?”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
“然也。”听蝉点头,“香囊中装有入梦香,我们便来比比看,谁能更早脱离苦海。上次是我棋差一招,现如今便不一定了。”
“啧,刺激!”袁拂衣不等贺洗尘应允,眼珠子一转,往椅子一靠,抬起长脚架在桌上,痞气十足,“赢了有什么好处?这是赌局吧,总要设一点彩头。”
“要玩就玩大的——你若输了,就去太阿山顶大喊三声‘我好女色’,如何?”他不嫌事大地搅和事端。
听蝉眉头一皱,刻薄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定我们的赌注?”
袁拂衣在心里咒骂一声,负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一同对赌!”
“在下也叨扰了。”
贺洗尘无奈扶额:“你们俩瞎凑什么热闹?”
“热闹这玩意儿不凑白不凑。”袁拂衣振振有词。
“我担心兄长。”何离离浅笑如初。
听蝉冷冷撇了他们一眼:“你们也要下赌注。”
“那必须的!”
桌上的鎏金银香囊逐渐散发出醉人的檀香,云雾缭绕,笼罩在雅致的竹林幽居中。贺洗尘一手撑着脑袋,目光扫过屋内已然入定的三人,不禁低笑一声,摇摇头将拂尘架在怀中,闭上眼睛堕进无边梦海。
第61章 大梦谁先觉 ㈥
八苦梦海, 镜花水月, 相由心生。
贺洗尘翻遍坐忘峰上的典籍,知道这东西是佛门不外传的灵宝, 只有修为有成的弟子才能借助此物锤炼心性。倘若执迷入妄,耽溺其中,轻则修为倒退, 重则道心陨落。他们入梦之前早已设下禁制, 天亮之后若没有一个人醒来, 梦境将自行粉碎, 强制唤醒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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