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因缘特殊,不宜过近,还是离得远远的好。楚玉龄,就此别过。”贺洗尘终究还是出声提点了一番,最后神色一顿,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人揉得一脸懵。
若缺小友,许久不见……就此别过……
他举步迈进黑色的树林中,玉冠上柔软的鹤羽在夜色下扫出一个银亮的弧度。楚玉龄来不及细想,抬脚追了上去。
“……你不可——!”话说一半,突然被盘虬的树根绊倒,啪叽一下摔在地上,蹭了一身泥土。
楚玉龄的心顿时一悬,只期盼贺洗尘已然走远,没有看见他这么丢人的时刻。然而停住的脚步声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他只能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拍掉手掌的泥土,神情自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长腿一跨,又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让我死吧!楚玉龄悲愤得难以自已。
贺洗尘的眉毛跳了跳,无奈转身将人扶起:“……你夜盲啊?小朋友,不要挑食。”楚玉龄登时恼红了脸,瞪着眼睛狡辩道:“夜不能视,乃人之常情!”
问题是你一个打娘胎起就在修仙的人好意思说这种话?
贺洗尘看他强撑硬气的可怜兮兮模样,着实不忍心拆穿,斟酌了一下便用拂尘缠住他的手腕,道:“你先跟着我走一遭吧,你这个模样,我怕你糊里糊涂地就被山鬼吃了。”
“他敢!我先扒了他的皮!”楚玉龄一开口便是腥风血雨,却挨了贺洗尘一记轻轻的敲打:“莫要口出狂言,此地龙神阁下耳听八方,少不得要记你一笔账。”
楚玉龄犹自不悦地哼哼唧唧,手腕上的拂尘却一动,楚瞎子再不情愿,也只能跟了上去。
「白龙破魔」只在龙涧雷池旁边才有十几丛,因其生长于龙神栖息之地,点燃后响雷阵阵,有振聋发聩之用,才得此名。
“你若喜欢这些小玩意,改日我送你十斛「玄天水烟」!”楚玉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挽回所剩无几的脸面,奈何贺洗尘只是敷衍地应和,脚踏七星在迷雾重重的树林中七拐八拐,领着时常跑偏路的楚瞎子去往雷池。
“‘再说’是什么意思?是要还是不要?哼,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楚玉龄对谁都是这般迁就?不识好歹的小道士——”楚玉龄烦躁地骂道。
他最讨厌欠人,然而贺洗尘以祸骨入道,他也用麒麟骨入道,如今要想换回来就不是疼而已,修为尽失都算轻的,要不他早就把自己的骨头削下来还人,哪用得着如此憋屈?
贺洗尘叹了口气,转过身道:“你不要小道士小道士地叫我,我比你还大几岁呢,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贺师兄。”
楚玉龄一噎,怒道:“那你还小朋友小朋友的叫我呢!”
“噤声。”贺洗尘突然敛容,拂尘松开他的手腕一甩,只见前方烟雾翻腾,一股强悍的雷霆之意挟带白龙破魔的辛辣冲来。
“你们两个小朋友也太吵了吧!吵得老朽睡不着觉!”树影摇摆之间恍然出现一个人影,自称是老人家,听其声却是个年轻人——长身而立,一身木槿紫色行衣,腰间一条龙骨白玉带,端的是风流俊逸。
他的面容被雾气和夜幕所胧,只能模糊看见他的指尖萦绕着不息的雷光。贺洗尘牵着楚瞎子的手腕,一边施礼:“敢问是此地主人龙神阁下否?在下乃坐忘峰弟子,无意叨扰,还望见谅。”
楚玉龄最见不得人装神弄鬼,搁平时准已经出口讽刺,然而此时的注意力都被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引去,酥酥麻麻的,作天作地的根骨却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还怂恿他再靠近一点。
“噫耶,原是明苍老道的徒弟,我久未出世,倒不知现下魔域如何?”庄不周手中握着一柄细杆银烟管,嗦了一口烟后缓步而出,却是个面如冠玉、目若点漆的美男子。
贺洗尘看清来人样貌,心中突然一动,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近在眼前,又好像冥冥之间自有一种微妙的联系。他将拂尘架在肩膀上,迟疑道:“在下……贺洗尘。”
那龙神也停下脚步,颇为惊异地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样,随后将烟管往树上一磕,眉开眼笑道:“在下庄不周!”
“共工怒触不周山的不周?”
“非也。”庄不周挑起一个微妙得意的笑容,“乃「小人比而不周」的不周。”
这名字简直恶意满满,只差昭告天下我不是好人,贺洗尘却恍然,拊掌乐道:“这名字颇有几分意趣。”
“洗尘也让我甚为心喜呀。”庄不周一个旋身搂住他的肩膀,顺道挤开没能插上一句话的楚玉龄,笑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龙涧中尚有一页残棋,一坛陈酒,好友可愿与我同饮对弈?”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贺洗尘也奇怪,他俩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仿佛神交已久、不分彼此的知己故交。
两人只打了个照面,年岁上千的老家伙和不过二十几的小道长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等等!”身后的楚玉龄虽看不着,但耳朵还在,随即怒喝出声,“你怎么随随便便地就和陌生人跑了?这人不知是好是坏,若是把你骗去清蒸红烧——”
“喂喂喂!小朋友这就过分了啊!”庄不周冷笑道,“我是何居心用不着你猜,但你是何居心我却看得明明白白——小朋友,怎么,拿了别人的麒麟骨换自己的祸骨,如今是内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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