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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领主珍而重之地抱着一个不知生死的黑发青年,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贺洗尘,走上顶楼,血水和雨水绵延一路。后来卡卡罗和弗提才知道,尤金杀入贝克勒尔的属地,抢走古堡里莱修少爷的尸体。
    没有打仗的时候,尤金经常和他们——“他们”指的是公馆里的人类和伊福区的小吸血鬼——谈起少年时的回忆,那段回忆必定围绕着沉眠的黑发青年展开。甜甜脆脆的坚果饼干,成群结队的银鱼,芦苇中飞舞的萤火虫,还有温柔善良、却始终高高在上的莱修少爷。
    小姑娘们不懂既然温柔,为什么还高高在上。她们苦恼地思考其中的缘由,然而大人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她们也懒得猜了,睡一觉就把烦心事都忘光。
    第二天跑去笛卡尔公馆,便听说死去的莱修少爷突然复活,所有人忙得团团转。而卡卡罗和弗提捡回来的枫糖被安置在角落的房间里,除了格兰特老爷子,无人问津。
    “……他是我们捡到的。”卡卡罗说道。
    “所以他是我们的。”弗提笃定地点头。
    吸血鬼之间亲缘淡薄,她们守着城堡的壁炉里明灭不定的炭火,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正确来说,没接触过人类的小吸血鬼还不懂什么是温度。可雨中的枫糖甜滋滋的、暖乎乎的,烫手得仿佛足以蒸发所有漠然。
    公馆前的向日葵追寻太阳的步伐,灿烂耀眼,与黑暗潮湿的伊福区十分迥然。墙上连绵的青苔,堆满尸骨的坟地,红眼乌鸦栖息的尖塔,都被花田隔绝在外,营造出虚假的安宁。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猛然打破了一潭死水的寂静。
    “人可以死而复生吗?”收回獠牙的卡卡罗窝在贺洗尘的怀里说悄悄话,“所有人都知道莱修少爷死了,可他真的活过来了哎!”
    小孩子心里总是存在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例外。她们会蹲在地上看蚂蚁看一整个下午,也会因为裙子上溅到泥点哭得稀里哗啦。但似乎从来没有人把她们放在心上过。
    “死而复生……?不可说,不可说。只是醒过来的,不一定就是原来的人。”一百多年前那位病弱的少年莱修早就死了,后来的莱修也死了,现在的莱修究竟是谁?谁知道呢?反正不是贺洗尘。
    卡卡罗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趴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
    这回轮到弗提了。她睁着那双铜蓝色的眼睛,歪头问道:“半个月前领主把莱修少爷从贝克勒尔的属地抢过来后,听说那位夫人好像发狂了。可母亲不会为了我和卡卡罗发狂——是那位夫人奇怪,还是母亲奇怪?”
    贺洗尘顿时手一抖,扯了扯嘴角,好像有些难过:“都不奇怪哦。人嘛,本来就是奇奇怪怪的生物,所以有什么奇怪的行为,都不足为奇。”
    “可我们是吸血鬼。”弗提不死心地追问。
    贺洗尘揉了揉她后脑勺的软发:“吸血鬼就不奇怪吗?”
    弗提和卡卡罗对视一眼,眉毛像蚯蚓一样扭曲地挤在一起,最后点点头:“反正那位夫人都很奇怪。”她们安静下来,小手捏着贺洗尘的衣摆,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金色的向日葵循着风的方向轻轻摇摆,天上的云聚散游离,遮住刺目的阳光。
    “……朱丽叶,她怎么了?”贺洗尘困在笛卡尔公馆里,进不得退不得,连去探望她一面都没办法。北边的花海和吟游诗人的约定,从一百年前拖延到现在,也到了兑现的时候。
    他抬头看了眼顶楼的花窗,不禁犹疑踌躇起来。
    朱丽叶要的,是哪个莱修……贺洗尘也不确定。
    “那位夫人?”弗提不解地鼓起腮帮子。
    “是莱修少爷的母亲。”卡卡罗轻声应道。
    “很好看。”
    “很强大。”
    “但是——”
    “疯了。”
    她们一人一句,柔软的童言稚语把残酷的现实说得轻飘飘。贺洗尘长长地叹息出声,暗红色的瞳仁闪着湿润难受的光,仿佛要落下一颗眼泪。
    “赫尔看起来真好吃。”卡卡罗忽然咽了下口水。
    “闻起来也很好吃。”弗提咬着细白的牙齿,“比其他人都好。”
    对她们而言,这可能是最高的赞誉了。
    贺洗尘勉强笑了笑,说道:“噫耶,我好像听谁说过娜塔莎软软香香,想趁领主不在咬上一口?嗯?”
    娜塔莎的脸上长着几颗可爱的雀斑,穿着白色碎花吊带裙在窗边跳舞唱歌,仿佛阳光里的黑发天使。天使脸上的雀斑不是雀斑,是夜空的星辰。
    两个小姑娘有些难为情,这话确实是她们说的。没捡到他之前,卡卡罗和弗提整天就干一件事——扒着公馆屋顶的玻璃吊灯瞧里面的人类少年,讨论哪个人的血最甜美、最可口,好像在菜市场上挑选最鲜肥的鱼仔。
    结果没吃到娜塔莎这尾小鱼仔,先在水坑里捡到垂死的羽鹤。
    “娜塔莎一直尖叫。”卡卡罗眉目冷淡地说道。
    弗提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明明我们还没打算伤害她。”
    “我们和你吹牛呀——”
    “——我们哪咬得下去?”
    风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凛凛然夹杂着令人不适的强势。
    贺洗尘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揉了揉两个小姑娘的脑袋,安慰地问:“那今天还要去听她唱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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