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贺洗尘抬起头,眉开眼笑,灯光掩盖住没有血色的嘴唇。
大敌当前,一点都不稳重。莱修撇过头暗想。
“你还真受欢迎,不愧是男主角的待遇。”安德烈感叹道。
贺洗尘牙都酸倒了:“……谁乐意谁当去。”
***
弩思小镇的贝瑞教堂曾经是风光一时的大教堂,后来连年战乱,逐渐衰败,如今只剩下神父福波斯和修女格欧费茵两人。神父去镇上布道,只有修女守在这里,偶尔收留过路的行人。
安德烈不搞事的时候就一俊美无双的正常人,他和老修女说自己远行采风,路遇贺洗尘他们落难,便出手相救,真情实意得没招半点怀疑。好歹相安无事度过了三天,贺洗尘已经可以下地走路,没事的时候就帮忙打理门前的菜园子。
“快到「圣音日」了,修女嬷嬷有什么打算吗?”
《法典》上记载的神明降世、布施福音的圣音日,是教廷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严肃拘谨的默里神父经常会给他留下双份的奶酪点心,他也绝不空手而去,至少带上一束狗尾巴花。
今年他没有准备狗尾巴花,恐怕吃不到双份的奶酪点心。
都一百年了,喜欢发呆的默里神父和不喜欢穿高跟鞋的奥菲利亚,大约早已作古成沙。贺洗尘不敢刻意去念叨他们的名字,唯恐惊扰故人清梦。
格欧费茵大约六十几岁的模样,黑色的纱裙挡住蹒跚的小脚,弯腰驼背,总让人疑心会低到泥土中。她把荠菜整齐地摞到篮子里,皱巴巴的脸微微一笑:“默里·达维多维奇教宗提高了教堂的补贴 ,虽然没办法大肆庆祝,但每个人能多分到一个鸡蛋哦。”
“……”蹲在地上的贺洗尘脑袋一懵,好半晌才愣愣地抬起头,“默里?”
格欧费茵被他难以置信的神情逗乐,豪爽大笑:“《法典》背后不是记载了历任最高祭司的名字么?算起来默里阁下任职五十多年了,你没听过他的英雄事迹?”
贺洗尘一时间讷讷说不出话。他以为尘封的岁月带走他所有的朋友,他不敢问,他以为这世上只剩下朱丽叶和无法言语的承诺。然而……然而……
“修女!您是神明吧!”
格欧费茵择菜的手一顿,望着他笑成月牙的眼睛,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把她囚禁在高塔上的吸血鬼,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语——莽撞,热烈,如同一团火焰,可惜终究还是熄灭了。
“胡说八道。”格欧费茵将发黄的菜叶堆到沙土上,低声道,“你的伤还没好,去旁边歇着吧。”
巨大的十字架矗立在教堂的墙壁上,莱修踩在凳子上用湿抹布擦拭高高的花窗,安德烈手边放着一杯红茶,安安静静地看书;窗下的光影中,娜塔莎耐心地教两个跑调的小家伙唱歌;格兰特老爷子自告奋勇包揽三餐,高兴得皱纹都抚平了不少。
这样祥和的日子实属不易,连格欧费茵也恍然她还是俊俏的少女,在原来的教堂里种花祈祷,研习法典——从吸血鬼的高塔中回来后,她反而四处漂流,不得安生。
“修女,给你。”
格欧费茵只觉头发一动,贺洗尘将明黄色的小花儿别在她枯燥的黑头纱边缘,如同死水现出一丝生机。她局促地碰了下柔软的花朵,眼圈不由得一红,仿佛透过贺洗尘看到那个飞蛾扑火的吸血鬼少年。
“……谢谢。”
「你很好,我并不讨厌你。」
「我已献身神明,不要执迷不悟。」
「傻子。」
「你逃呀!活下去!」
其实格欧费茵很想亲口一字一句把这些话告诉他。
他就像长不大的小孩,以为夺走心爱的姑娘,就能拥有她。但不是哦,与美德无关,与种族无关,究其根本,只是不喜欢而已。你再好,你不喝人血,你赠予宝石和花朵,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
福波斯很少参加布道会,只在春末冬初才腾出一个礼拜接受邀约。他是世人眼中典型的向道者,沉默寡言,肃穆庄严。鹰钩鼻将他薄而瘦削的脸庞衬托得比刀片更加锋利,令人望而生畏。仰慕福波斯的神父和小贵族,往往会在这两个节点大肆铺排。贺洗尘一行人借宿的时间很巧,恰好赶上他外出的尾声。
从奢靡无度的布道会归来,风铃草的花期正盛,堇蓝色覆盖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烂漫地蜿蜒向宁静的教堂。福波斯停住脚步将黑袍的窄袖拉下一点,盖住手腕的红痕,举目忽见庭院中荒废的秋千上,陌生的人影依靠着藤蔓,垂着眉目,恍惚间透着股仁慈和婉。
他的面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平平无奇,只是笑容温和,如同曦光融化春雪。春日的滤镜足有八百里那么厚,福波斯心弦一紧,低头握住脖子上的十字架。
“……神父?”
他眼皮一颤,漠然应道:“嗯。”
午饭是格兰特精心准备的凉拌荠菜、蕨菜浓汤、烤鱼和蒲公英蜂蜜,格欧费茵修女逐次介绍众人的姓名后,认真解释了事情的缘由。
“尊敬的神父,请您暂且收留我们。”格兰特老爷子首先开口恳求冷漠的神父,“赫尔那孩子的身体不好,我明天就去镇上找活干,等我挣够钱,就把他接到外面住。”
莱修几辈子没操心过钱的问题了,突然被现实冲击,拉不下面子吃软饭,左思右想,只能别扭地问道:“这里的贵族喜欢油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