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手一挥,烟雨中折落的杏花枝戛然而止,清雅的香气盈满衣襟。一道雪白的人影突然在灯光下缓缓降落,双手揽住贺洗尘的脖子,衣裳飘在如云雾,面容柔和清婉,镶嵌红宝珠的发钗缀在墨发中。
“怀素子。”她的声音也虚无缥缈,比寺庙里的梵音更加不食人间烟火。
“皎皎,”贺洗尘轻笑,“还要请你帮我与谭先生解释一番。”
苏谭早就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神色不掩惊悚。
“皎皎是杏仙,你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她,我得先给小傻子拔毒。”贺洗尘也是心宽,这么说着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只让一脸呆滞的林伯去把门窗锁好顺道守好大门。他也不怕他们把事情抖搂出去,谁相信呢?
“谭公子。”皎皎抿唇笑了笑,“错了,怀素子说现在要叫人先生。谭先生,莫怕,怀素子是好人,决计不会害你们。”
这口半文半白的话语听得苏谭别扭不已,他没有如庸人见了神迹便惶惶然纳头就拜,依旧将信将疑:“观火到底怎么了?”
“苏先生额热,面红,眼白发青,气血凝滞,恐是中蛊之兆。”皎皎杏眼横波,在灯光下仿佛聚散无定的熹光,“谭先生放心,怀素子说能救,自然一定能救。”
在八月的雨天,苏谭的世界观轰然被凿破了洞。他垂下眼帘,思量再三,缓缓问道:“你是花神?”
皎皎忍不住掩面而笑,蓝玉髓耳坠宛若银河流光:“莫要听怀素子瞎说,我算不得神仙,只是人间杏花的一抹残魂罢了。”
苏谭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心想那不就是神仙么。小道长也是神仙?
他们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贺洗尘却一寸一寸地丈量过苏观火皮肉下的骨骼和血管。苏观火从锥心的疼痛中迷迷糊糊清醒过来时,白炽灯晃得他头晕目眩,小道士正凑在眼前,将一根细细的银针插进他的眉心。
“你干什么?”苏观火哑着嗓子问道。
“救你。”贺洗尘言简意赅,“啧,偏偏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滂沱大雨骤然而至,将屋外的花树打得凌乱摇摆。他径直从袖子摸出一张符箓,上书「魍魉禁行」,贴到苏观火的心脏处。只见细白的皮肤下,逐渐浮现出无数黑点,汇成黑线,凸起来蠕动着。
苏观火吓得怪叫,如果不是被贺洗尘按住肩膀,恐怕就跳起来了。苏谭有点儿犯晕,却还安慰道:“别怕。”
贺洗尘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揶揄道:“你也别怕。”
云层中闪过电光,酝酿威势的雷霆猛然唤醒万物,连同沉眠的蛊虫也倏忽惊醒,横冲直撞。尖刻又嘈杂的叫声吵得贺洗尘头痛,他往桌上的水杯滴了一滴指尖血,然后拽过苏观火的手指:“闭上眼睛。”
苏观火嘴唇发青,乖乖地按他说的做。
“好孩子。”贺洗尘轻笑一声,用银针刺破他的中指和无名指,又点了他两处大穴,细如雨丝的黑血便不停歇地流进水杯中。
“惊雷蛊?”这种蛊虫一听见雷声就会四处乱窜,直到钻破血肉,破体而出。皎皎厌恶地撇开视线,“是什么人要害他?”
贺洗尘抿起唇:“恐怕是冲我来的。”
苏观火只觉得指尖酥酥麻麻的,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不敢去挠,只能忍着。浮在他皮肤上的黑线逐渐变浅,水杯中凝而不散的血珠被蛊虫蚕食殆尽。
“皎皎,我们走。”贺洗尘淡定地揭下苏观火胸口的符箓,扔进水杯里,霎时间滋滋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蓝紫色的电流将蛊虫烧成灰烬。
他重新戴上斗笠,不等苏谭道谢,便走出屋门,踩着二八大杠向雨中深处驶去。清脆的铃声穿梭过雨幕,隐约可以看见雪白的人影搭在小道士蓝黑的道袍上,飘飘然无影踪。
***
脏乱的房间里冷气森森,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光,角落里的萨克斯安静地沉睡着,大被蒙头的符荼呼吸和缓,忽然睁开眼睛,望向手中玻璃瓶里的惊雷子蛊,阴测测地笑出声:“怀素子,怀素子……”
窗户猛然破碎的声音让符荼眉头一皱,只见暴雨中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房间中,手里拿着一张红头文件,笑眯眯道:“符荼,湘西苗寨巫蛊师,我是四方局编外人员「狐狸」,八月二十六日十七时零七分二十九秒,你被举报蓄意伤害人类,上头要我把你逮捕归案,以待调查。”
符荼怔愣地眨了眨眼睛,脑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突地破口大骂:“那个家伙竟然举报我?!”
“举报就举报咯。”来人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符荼哪肯束手就擒,密密麻麻的蛊虫瞬间袭向自称狐狸的调查员。
“你家老爷子见了我也得乖乖叫声爷,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横?”雷光撕破天际,照亮他猛兽一般的竖瞳,狐火冲天,打破黑暗的世界。
狐狸小心翼翼地绕过烧成灰的垃圾,踢了踢无法动弹的符荼,把他捆成一个粽子扔到地上。
“喂,阿蔹,我这边搞定了。”
“宁哥?城东那边临时出了点岔子,宁哥过去救场。”
“今晚吃火锅?我马上回去!”
他嘻嘻笑着,狐狸眼眯成月牙。
第96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2)
转台上的黑胶唱片在唱针之下缓缓旋转, 天鹅颈臂弯连接着纯铜的花瓣弧形大喇叭, 留声机娓娓响起上个世纪的古典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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