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苏培盛,给大格格请安了,”苏伟矮身打千儿,被茉雅奇虚虚扶起。
“苏公公跟我还客气什么,”茉雅奇弯了弯嘴角,指着宝笙给苏伟搬了个木凳,“从公公回府,我还没跟您照过面呢。”
“是奴才疏忽了,”苏伟坐到木凳上,脸色也有些歉疚,“前头劳大格格求情,奴才才能保下一条命,如今又牵连了大格格,奴才这心里——”
“公公不要这么说,这根本是两件事,”茉雅奇低下头,两只手在被子上绞在一起,“是我自己办事太糊涂,平白害了一条无辜的人命。福晋说的没错,我是大小姐当得太久了……”
“大格格,”苏伟下意识地想开口劝慰,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个时代,这种背景,注定了他眼前的小姑娘,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之重。
茉雅奇低垂着头,鼻端渐渐酸涩,眼泪盈满眼眶,却迟迟不肯落下。她是雍亲王府的大格格,是一干弟弟妹妹的长姐,她不该委屈,不该软弱,不该这么没有骨气的掉眼泪……
床上的姑娘蜷起膝盖,抵住额头,瘦弱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豆大的泪珠砸在被子上,被压在嗓子里的呜咽一声大过一声。
苏伟还坐在木凳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好像弘晖阿哥还活着……
茉雅奇哭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身边的人一直没有说话,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眼神,有人陪伴,压在心底的情绪才有发泄的闸口。
“让公公见笑了,”茉雅奇再抬起头时,鼻头都红红的,有些害羞,又有些气恼。
苏伟抿起嘴角,语气满满疼惜,“格格都还未出嫁,哭几声怕什么,就是他日出阁,也是该哭哭,该笑笑。咱们雍亲王府的姑娘,到哪儿都不能受窝囊气。”
茉雅奇轻笑出声,一手抹了抹眼泪,虽然心情稍许放松,但胸膛里依然沉甸甸的。
“格格放不下这次的事,奴才能理解,”苏伟沉下嗓音,“只是,格格生于皇家,手中自来握有无数人的生命,像这次的事,日后只怕会更多。”
茉雅奇沉静下来,两手环住自己,苏伟继续道,“很多时候,格格会不得已地面临选择,个人与家族,牺牲与利益。无论格格愿不愿意,您都必须去做。这次也一样,您若没有及时控制住费佳氏,让她走漏了消息,谣言一事也许不会这么快平息。到那时,或许会有更多人受到牵连,丢掉性命。”
茉雅奇没有说话,苏伟低叹一声,“当然,这并不是说,费佳氏就是该死。但是格格要知道,绝大多数的选择,是无法辨明对错的。您选择了一方,必然要舍去另一方。获取收获的同时,也要承担失去的痛苦。您敢于去承担那份痛苦,才说明您是真的长大了。”
茉雅奇转头看向苏伟,眼神中满是彷徨,“那苏公公是怎么做的?如果无论怎么选择都会痛苦,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格格错了,”苏伟笑笑,“选择带来的可不只是痛苦,还有满足和幸福。像是弹劾贪官的御史,他为百姓谋福利,为朝廷立功勋,虽然可能会让某位母亲忍受丧子之痛,让某个孩子终生无依无靠,但他总该是无怨无悔的。人这一辈子,想无愧于天地很难,但无愧于本心还是很容易的。格格只要记得,自己做的每一次选择,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为了更多无辜的生命,那么遭受的所有痛苦,就都是值得的。”
苏伟从茉雅奇的房间里走出时,宝笙急忙忙地赶上来,给苏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全福礼,“多亏苏公公了,大格格好几日都没好好吃饭,奴婢真怕——”
“放心吧,”苏伟扶起宝笙,回头瞅了一眼屋里,“大格格是最坚强不过的,她很快就能走出来了。”
“恩,”宝笙重重地点了点头,头前儿地替苏伟撩开帘子,“奴婢送公公出去。”
“姐姐,宝笙姐姐!”
苏伟刚走出门,又有小丫头跑了过来,“福晋过来了,还带了好多东西。”
宝笙一愣,有些迟疑地看了苏伟一眼。苏伟却是抿了抿唇角,举步迎了上去。
福晋也没想到,刚走到竹阔楼,又碰上了苏培盛。
“奴才给福晋请安,”苏伟行了一礼,面上却一丝笑意也无,“王爷事忙,特意吩咐奴才来探望大格格。早知福晋心里也惦记着,奴才就不用越俎代庖了。”
福晋脚步一顿,跟在身后的书瑾身子也是一僵。她虽然才混到贴身侍女的位置,但也见过苏培盛不少次,他这样夹枪带棒地与福晋对话,好像还是头一回。
“苏培盛,你是不是离开王府太久,不知规矩为何物了?”福晋僵直着脊背,说话的嗓音冰寒无比。
苏伟轻笑一声,让在场的丫头太监们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福晋费心,奴才虽然年纪大了,但时时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否则,王爷也不会召奴才回来了,您说是不是?”
“放肆!”福晋面色一沉,刚要发落,袖口就被身旁的书瑾偷着拽了拽。
“苏公公,”书瑾抢上前一步,冲苏伟眯了眯眼,“你说话也太过莽撞了,平白惹了福晋不高兴,还不赶紧谢罪?”
苏伟瞥了书瑾一眼,却没有理会这搭到眼下的台阶,“大格格莫名生了场病,好好的姑娘家瘦的脱了形。王爷这几天实在太忙,否则一定要带到身边,好生照料的。奴才不知福晋有多少空闲,若实在没工夫,奴才就应王爷的令,进京接宋小主来,不知福晋以为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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