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知县欢天喜地的上任去了。
扬州属于江淮富硕之地,但是那缑勇心里却是不舒坦,一路上闷闷不乐,身边的师爷郑宏亮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缑勇叹口气道“本以为调到了好地方可以大施拳脚,大捞一把,却没想到咱们这个藩台大人是个狠角色。”
郑宏亮笑道“老爷原来是为了这个?”
缑勇道“老爷我再干几年就告老还乡了,这可好,碰了根钉子。”
郑宏亮道“我们这位藩台大人爱民如子,既然如此,我们只要不打老百姓的主意就是了。”
缑勇不解道“不打老百姓的主意,我们打谁的主意?”
郑宏亮笑道“老爷您不必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缑勇看着郑宏亮道“你有办法?”
郑宏亮笑道“老爷您看这扬州什么最多?”
缑勇不假思索的道“商贾最多。”
郑宏亮又道“商贾中什么最多?”
缑勇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来,郑宏亮笑又问道“扬州什么最出名?”
缑勇道“当然是烟花之地最出名。”
郑宏亮无奈道“老爷您糊涂!这扬州乃是全国为数不多的行盐之地,那些盐商个个肥的流油,国库的三分之一赋税都来自这些盐商,好多朝中大员都在巴结这些人,就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和这些人有来往,一个盐商说话的份量相当于知府。”
缑勇心思乱撞道“你的意思是?”
郑宏亮道“老爷,我们只要在他们身上花点心思,不就行了?”
缑勇又道“你刚刚说这些盐商的份量相当于五品的知府,老爷我只是个七品知县,人家能搭理咱吗?”
郑宏亮道“这些人在地方上只手遮天,可为什么还要和朝中那些达官显贵勾结在一起?”
缑勇再糊涂此时也似乎明白了什么,郑宏亮接着道“这些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树大招风,就连皇帝都靠他们养着,可哪一天皇帝要是杀鸡取卵,您说他们会也么样?”
缑勇眉头一皱道“我又糊涂了,你说明白点。”
郑宏亮贴在缑勇的耳朵上秘语几句,缑勇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
孙康坐在后堂,于冰跑进来道“大人,京城的镇抚司衙门来人了。”
孙康疑道“镇抚司?他们来扬州干嘛?”
于冰道“他们还拉来十几辆马车的物资,让您亲自去验收,您过去看看吧!”
孙康心想,赈灾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又拉开物资做什么?不敢大意,起身向外走去,道“走,跟我去看看。”
许劲松站在藩台衙门门口,不一会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孙康和于冰,孙康看着许劲松道“您是?”
许劲松拱手道“这位一定就是孙康孙大人了,在下镇抚司指挥使许劲松,奉沈阁老之命押运一批物资与孙大人,还请孙大人验收。”
孙康心中暗惊,笑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里面请。”一边招呼许劲松,一边叫于冰和众人将所谓物资搬了进来。
到了后堂,还没坐稳,许劲松从袖中拿出一份清单,道“这是清单,孙大人照着查点就可以了。”
孙康心中疑虑,沈阁老忽然为何要送物资过来,还让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送来,一定有深意,孙康接过清单,看了吓了一跳,盯着许劲松道“许大人,这是?”
许劲松见此时只有他们二人,看着孙康道“孙大人,事态紧急,临走时阁老并没有交代过多,他让我将这封密信交给你。”许劲松从胸口出取出密信,递给孙康。
孙康接信在手,拆开细看,越看眉头越是紧皱,甚至能感觉到孙康的额头已经开始出汗。
许劲松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但是也能够猜出一点。
孙康看完信,将信件小心翼翼的放在袖内,许劲松起身,眼神中流露出一股钦佩之色,道“孙大人,您的担子不轻呀!”
孙康深呼一口气,道“看来事态也不容乐观呀!”
许劲松道“如今我锦衣卫已经全部待命,乐安州已经被严密监视起来,他们一有异动,朝廷就会知道。”
孙康道“早些时候就听说朝廷的军队有所移动,坊间也流传着关于汉王的事情,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许劲松道“这朝廷之事,向来就是真真假假,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孙康脸色灰暗,一丝忧虑浮现在脸上,道“这扬州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灾,现在又降临人祸,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许劲松看着孙康道“很棘手是吗?”
孙康脑子里又浮现出老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画面,道“真是天道不公啊!”此时的孙康心里除了一丝忧虑之外,脸上多了一份刚毅与坚定。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经历了整顿吏治的斗争,又经历了之前的运河决堤的考验,在孙康的身上早已经没有了书生气,反而多了许多成熟与果敢。
清点完物资,许劲松道“孙大人,扬州城就看你的了,一切小心在意。”
孙康道“也请你回去转告沈阁老,我孙康定当尽忠职守。”
许劲松钦佩的道“我一定转达。”
孙康送走许劲松后,叫来于冰,孙康道“这批物资除了上面的沈阁老和许大人之外,也就是你我知道,切不可泄露。”
于冰道“是大人。”
于冰也是心惊,又道“这些火器和火药是做什么的?”
孙康道“之前你也可能听说了,汉王正在谋划造反的事情,这不是谣言,是真的,沈阁老前番调动大军堵住了北上与西进的路线,目的就是为了让汉王南下。”
于冰心惊道“沈阁老是故意要让汉王南下?”
孙康拿出密信,道“你看看吧!”
于冰接信在手,有些颤抖的看完,紧张的道“沈阁老是何用意?”
孙康道“沈阁老的用意就是不让汉王往北打,所以只能逼着汉王往南,利用扬州城拖住他,静待各路勤王军队。”
于冰道“可我扬州城的常规守备也只有三千,就算加上所有县衙的衙差总人数也不到五千,根本没法抵御汉王大军的猛攻呀!”
孙康没有说话,又拿出一份密信道“你再看看这个。”
于冰接过,看完又是一惊道“沈阁老这是孤注一掷呀!”
孙康道“万不得已,不要这样做。”
于冰道“看来扬州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孙康站起来,脸色坚定的道“你去拟订一份通告,让下面的府县做好准备,记住,这件事不要过于声张,以免引起骚乱。”
于冰道“是,大人。”
张孝霆此时在扬州城待了一天了,他故意没有让许劲松告诉孙康自己已经到了扬州城。
张孝霆在扬州城仔细的游览一番,登上大明寺的佛塔,整个扬州城的美景与繁华尽收眼底,让人心旷神怡,虽然扬州经历了一番水深火热的洗礼,但是依然掩盖不住它的繁华与朝气。
张孝霆下了佛塔,出了大明寺,走在大街上,穿街过巷,听到的都是对新来不久的孙大人的赞叹与钦佩,看到的是扬州城一番新面貌,张孝霆心里不禁为孙康感到高兴与欣慰。
这天晚上,张孝霆决定去藩台衙门,见一见孙康。
一轮明月如银盘一般挂在天际,此时孙康正独自坐在后堂处理公务,只见堂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那人微笑着看着孙康,可孙康依旧低着头写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
来人正是张孝霆,只听张孝霆忽然念道“月似银盘挂长空,我心如愿化成风。此风一去三千里,何时再会期有终。”
孙康一惊,起身抬头望向门外,道“谁?”
此时门外却是空无一人,孙康奇怪,以为自己精神过于集中,出现幻觉听错了,于是放下笔墨,走出堂外看了看月色,顿时身心为之一松。
可是又想起哪里不对,明明刚才听到有人站在堂外念诗,可是又没人,孙康在心里默念刚刚听见的诗句,又看了看堂外院中,除了几口水缸和盆景之外,别无其他,孙康奇怪,只好再次相信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堂外走了几步的孙康,走进屋内接着办公,刚走进门坎,就被眼前吓了一跳,只见一个人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公文,孙康一惊,看着来人,也不知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孙康心里越发惊惧,正色道“你是谁?”那人也不说话,依旧低着头。
孙康怒道“那到底是谁?擅闯藩台衙门可是重罪。”
只见那人随即抬头一笑,看着孙康道“孙大人好大的官威呀!”
孙康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依然笑着看着孙康,起身笑着向孙康走去,孙康定睛一看,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心跳加快,忽然一下子大叫道“你是张孝霆?”
张孝霆哈哈大笑道“给孙大人请安了。”
孙康上前一把抱住,久久不愿撒手,嘴里一直道“真的是你?”
张孝霆开心的道“真的是我,我回来了。”
孙康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上下打量着张孝霆,只见张孝霆比以前黑了一点,长高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一种自然的豪气与洒脱,但是大致的轮廓没变。
孙康激动的道“这些年你跑哪去了,我一直打听你的消息。”
张孝霆笑道“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
兄弟二人手拉手,久久不松,此情此景对二人来讲犹如梦中一般,却又如此的真实与真挚。
张孝霆看着孙康笑道“真没想到你我兄弟二人竟然在这里见面。”
孙康大笑道“哈哈!谁说不是呢!你我一别就是快九年了,你到底去了哪里?”
张孝霆看着孙康,一时不知该和他怎么说,道“你有酒吗?”
孙康醍醐灌顶,道“此情此景怎能没有酒,你等着。”
不一会孙康拿出一坛美酒,笑着道“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二人出了后堂,过前厅,出来衙门,孙康叫来一名衙役在酒楼里弄了点好菜,二人来到大明寺的佛塔之上,此情此景让人感慨万千,又有一种豪情万丈,当年二人立志做一番事业,如今相隔多年,二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截然相反的变化,一个是地方大员,一个是武林侠客,不得不说老天爷的天意手段。
孙康指着远处道“你看,这扬州是何其壮观,何其繁华。”
张孝霆虽然白天来过这里,但是夜晚的扬州城却有着和白天不一样的景致,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张孝霆笑道“扬州果然是千古名城,繁华富丽,真让人流连忘返。”
孙康笑道“如此你就住在扬州,你我从此兄弟永不分离。”
张孝霆笑着看着孙康道“孙大人是不打算让我喝酒呀!”
孙康大笑道“我差点忘了。”
孙康将酒菜摆在桌上,倒满酒杯,张孝霆笑道“在佛塔上喝酒,不怕佛祖怪罪吗?”
孙康笑道“你我兄弟今日重逢,乃人生一大快事,你我皆是俗人,我想佛祖他老人家没那么小气。”二人哈哈大笑。
二人喝着美酒,不知不觉,一坛酒已经下去一半,张孝霆本不胜酒力,此时脸色微红,有些醉意,孙康话也多了起来,道“你这些年到底是去了哪里?”
张孝霆放下杯子,起身走到栏杆处,望着远方的万家灯火,不无感慨的道“这些年你我都经历了许多,许多事情真让人难以回首。”
孙康起身,看着张孝霆的脸上多了一层感慨,孙康也感慨道“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一人在家足不出户,坚持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后来又遇到沈阁老的提携,让我做这个扬州藩台,当年以为凭借这一腔热血,就可以为天下公,今日身处其间,方知这其中的艰辛。”
张孝霆看着孙康道“我白天在城中都听说了,老百姓已经记住你了。”
孙康笑道“书上说不求功名留于世,但求清白在人间。”
张孝霆道“这是你的信念,不是吗?”
孙康看着张孝霆道“你呢?难道这不是你当初的信念吗?”
张孝霆没有说话,在心里,张孝霆害怕孙康问起自己这些年去了哪里,不知该如何回答,孙康看着张孝霆若有心思,再次问道“我一直问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你好像在刻意的回避,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张孝霆本想编一段故事应付一下,可是如此又是意义何在呢?于是张孝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把这些年的所有遭遇全部告诉了孙康。
张孝霆说完坐在石凳上,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孙康却是久久沉静在张孝霆的过往经历中,张孝霆道“你说说,是不是造化弄人?”
孙康道“如今你身居武林,而我置身庙堂,你肩负武林道义,我身担百姓福祉,这也是一种信念,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我之间并无本质上的区别,殊途同归而已。”
张孝霆知道孙康是在安慰自己,其实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在的所有,孙康说的没错,殊途同归而已,又叹口气道“不说这个了。”
张孝霆忽然脑海中想起了自己的爹娘,不禁道“我的爹娘还好吗?”
孙康看着张孝霆,眼神中闪现出一丝奇怪的神情,似紧张,似犹豫,还有点不知所措,张孝霆看着孙康又道“他们还好吗?”
孙康担心的神情看着张孝霆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张孝霆心惊道“到底怎么了?”
孙康不知该如何说起,有些紧张,正犹豫间,张孝霆好像预感到事情的不对劲,拉住孙康的肩膀,激动的道“说呀!”
孙康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坐下看着张孝霆满是期待中带有一丝紧张的神情,道“你爹三年前得了一场大病,去世了。”
张孝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着眉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孙康看着张孝霆道“你爹三年前去世了。”
张孝霆一把抓住孙康的胳膊,大吼道“你说的是真的?”
孙康点点头道“是真的。”
张孝霆忽然感觉到脑子一阵空白,情绪激动的他脸色苍白,颤抖的双手不住的晃动着,眼泪夺眶而出,蹒跚的身躯不住的后退。
孙康担心的走过去,道“孝霆,你没事吧!”
张孝霆根本就没听见孙康说什么,此时在他的耳朵里“嗡嗡”一片,仿佛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忽然张孝霆放声大哭,哭的撕心裂肺,那种痛苦可能是孙康无法理解的,老爹的死对张孝霆的打击是多么的突然,那么的强烈。
张孝霆还记得自己的老爹,老实本分,总是一副憨厚的神情,唯一的嗜好就是喝点小酒,种种情景历历在目,在耳边在脑海里回荡,身临其境般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只是这种感觉此时是多么的苦涩与难以接受。
天好像一下子坍塌了下来,张孝霆悲痛的快要窒息,哭声回荡在佛塔,威风吹过,传向远方,淹没在繁华的市井之中。
一边的孙康变得沉默,看着张孝霆坐在地上,虽能体会他的悲痛,但还是没有上前劝慰,因为他觉得张孝霆此时需要宣泄,宣泄那份悲痛,只有这样才能面对与接受这样的事实。
孙康坐在石凳上满满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张孝霆的内心在深深的自责,从小到大老爹永远是护着自己,就算自己犯了错误,老爹也会护着自己,每次面对自己的老爹都会有一种心安理得。
张孝霆大哭一场,止住泪水,神情有些恍惚,望着家乡的方向,他擦了擦泪水,转头看着孙康道“我娘呢?”
孙康见他如此,说到“你娘亲很好,你爹去世后,你大哥也就从城里搬回来住了,你的两个哥哥现已经娶了亲,成了家。”
张孝霆看着孙康道“好兄弟,这些年多谢你,我张孝霆定当以死相报。”
孙康一把拉住张孝霆的手道“你我兄弟不谈生死,但求今后无愧。”
张孝霆看着孙康道“我爹一生清苦操劳,生养之恩,重于五岳,如今走了,我这个不孝子还在外面漂泊,简直犹如禽兽一般,我明日就回家看看,给他老人家的坟头添把土,磕个头。”
孙康道“这是人之常伦,应该的。”
张孝霆已无意再饮酒,和孙康下了佛塔,出了大明寺,草草来到客栈,收拾一番,二人静坐到天明,张孝霆睡意全无,只盼早开城门。
鸡叫三声,东方出现一抹红霞,孙康从身上取出数两银子,递给张孝霆,道“一路小心,回家好生宽慰老娘,到时你我兄弟再会。”
张孝霆点点头道“多谢了。”
张孝霆收起银子,和孙康辞别,向城外走去,此时张孝霆人虽在扬州城,心早已经到了石碾村,只见他脚不沾地,脚踩罡风,过往的路人纷纷惊奇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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