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心里一凛:张家,刚刚那神婆说过,顺子也姓张。
那事情才过去不久,老人却像在讲一件往事,幽幽地开了口:“那位姑娘叫梅香,从小就生得俊俏,可是,她摊上个狠心的后娘。她长到十六岁,本该是议亲的年纪,却被她那后娘卖到了县里……”
“又过了一年,那姑娘被她哥哥接了回来,原来爱说爱笑的姑娘却变得连话也不会说,一掀袖子满身伤。村里那些人作孽啊,他们说她脏,说她是被她哥从那不干净的地方赎回来……”
“那些人见着她便骂她、扔石子打她、说那些荤话侮辱她……后来,连村里的一些孩子都有样学样,见着她就扔石头……”
“男人欺辱她、女人欺辱她、有的孩子也欺辱她……”
“老婆子想帮那可怜的姑娘啊,可是,我的儿子儿媳要我少管闲事……”
“那可怜的姑娘,最后便被逼得自己吊死了……”
“所以说,这些,都是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
老妇人讲完便哽咽着抽泣起来。谢乔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他和陆玦对望一眼:他现在终于知道,竹林里那个坟堆里,埋着的是谁。
老大夫这时也走过来,他面色凝重地看向谢乔,道:“殿下准备的药方是对的,这病,果然就是那古书里记载的那一种,所有症状全部对上了。”
“能治吗?”老妇人满眼热泪地看向老大夫,老大夫握握老妇人的手,道:“您放心,我能治好他。我们这就去取药。”说完他又叮嘱道:“您之后照顾他时,切记要掩好口鼻,不要直接碰他的身体。你和他,都莫要再吃生食生水。”
老妇人听了“能治”二字,泪便涌出来,她颤颤抓着老大夫的手,热泪底下满是感激。
……
回竹林的路上。
老大夫不知是叹了今天的第几口气,他是大夫,自然见惯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可是,今日的见闻却实在让人难过。
“殿下啊,”他对谢乔道:“我之后又去那屋子看了那两具尸体,症状也对上了。确实是古书里记载的那种病。若不是殿下的方子,我绝不能那样快联想到。毕竟,这病太罕见。”
“幸好,这病现下还只在这村子里。”
治病一般都是根据病状去开药。这次却是根据那方子他才想到那病是何,如果没有这方子,他真正确认这病的时间差,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人心百态,人情百态,人间百态,好人啊,却要和坏人一块遭罪,哎!”老大夫的喟叹回荡在夜色里,苍天却全无回答。
第35章
谢乔一行进了竹林,一靠近木屋,便见那人正坐在那处坟堆前,倾身轻抚着那方空白的木碑。
听到动静,那人便缓缓朝他们看来。凄清的月色下,那人呆滞木讷的脸宛如鬼魅。
“你们进了村子。”他的声音低哑,但却分外平静。
谢乔点点头,他上前几步站在那人身后,朝着那坟堆端端正正拜了一拜,才开口道:“你是顺子。这墓里葬着你妹妹梅香。”
那人愣了下,缓缓点了头:“你们连这个也知道了。”
谢乔闭了闭眼,抬头看了看天上不管人间事、冰冷如斯的月亮,又问道:“镜妃墓在何处?又和这村里的瘟疫有何关系?你,做了什么?”
听到谢乔这样问,那人慢慢站起来,关节发出“咔咔”的清响。他走几步,站到谢乔面前,死水般的眸子紧紧盯着谢乔的眼睛。陆玦在一旁看着,却没有上前阻止,只是垂在身下的手握了握拳又松开,老大夫又暗叹一口气。
“哈哈哈哈哈!”
那人凄厉地“桀桀”笑着,歇斯底里,像被逼到绝处的鬼魅,他紧紧盯着谢乔的眼,一字一顿似是要把牙齿咬碎:“为何一定是我做了什么?为何就不能是天上的神仙真的开了眼?!”
谢乔看着他酝酿着仇恨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闭了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上一世那瘟疫蔓延开来后的情景。
那瘟疫以庐州为中心铺天盖地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皆为累累白骨,金陵城里那时候出门所闻皆为绝望的悲泣。
‘苍天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上一世那些悲号仿佛还在脑海里回荡。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丈夫抱着死去的妻子,孩子抱着死去的亲人……他们都在问这同一句话,他们只能问这同一句话:‘苍天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谢乔睁开眼,他看着顺子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平静:“若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他惩罚那些做了坏事的人便罢了,凭什么要无辜之人丧命?这样,神明岂不是成了那些坏人的帮凶?这样,他又和那些害人性命的坏人有何区别?这样,他又有何资格称作神明?”
顺子愣了下,瞳孔张得更加凄厉,他像发魇一般喃喃道:“不会要无辜之人丧命……不会牵连一个无辜之人……外乡人进不来,村里人也不会出去,无辜之人不会染病……杀死那狗官后,这里只要一场大火……只要一场大火,便能将一切——病也好人也好,都烧得干干净净,这才是彻彻底底清了这里的事……只要——一场大火——他们这是为我妹妹赎罪啊!”
“我妹妹才是真正的无辜之人,你懂吗?我妹妹才是真正的无辜之人!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那狗官折磨,却要被他们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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