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日后。
雨终于是停了。当第一缕阳光从暗沉沉的乌云夹缝中透出,并州的百姓红着眼眶,看着那道略显单薄却含着希望的光,终于喜极而泣。
此时,并州各处堤坝皆已修补加固完毕,泛滥的河水也渐渐平息,各地救灾粮款也都在有条不紊发放,人们的生活也在渐渐恢复正常。
并州的情况终是慢慢好起来了。
谢铮这日来到堤坝边上,就这样静静看着自己弟弟苍白狼狈得不成样子的脸,半晌无言。
易桓半跪在地上:“臣未护好殿下,请陛下降罪!”
谢铮难得微叹了口气,朝易桓摆摆手让他起来,道:“不怪你。你下去罢。”
“是。”易桓虽心里有愧,还是遵守了命令。
谢铮见人退下了,便上前使劲揉揉谢乔的发,道:“乔儿,这里基本无事了。去找他罢。”
谢乔瞳孔一缩,眼眶便一下子红了:“兄长……”
谢铮一笑,拍拍他的肩:“去罢。”
谢乔红着眼眶点点头,便利落转身,刚要走,他便步子一顿,回过头来,道:“兄长,那块玉牌的事情切勿着急,一切等并州冀州事定再做定夺。”
谢铮一笑,道:“孤知道,乔儿,放心去罢。”
谢乔点点头,转身便大步往马匹所在的地方走去。
谢乔找了匹快马,便星夜兼程赶往冀州。他一路几乎未停,也未歇息,整段路上他心里都烫得发麻。
终于来到冀州和兖州的交界处,他的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在并州是知道一些冀州的消息的,他知道陆玦只三回合便斩了北凉的战神、他知道北凉军队现下畏惧陆玦如畏惧猛虎、他知道,以两千人马抵挡北凉十万大军,陆玦真的做到了……
渐渐传开的传说里,陆玦恍若无所不能的神明,但他清清楚楚知道,陆玦他,是个有血有肉、会疼会死的人。两千对十万,那毕竟是太过悬殊的差距,陆玦做到这一步,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军报上没有说他死,可是,亦没有说他不疼。他若疼了,该怎么办——谢乔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便心如刀绞。
……
冀州城楼。
陆玦仍旧身着战甲,如一棵不倒的大树般立于城楼之上。城楼上的其他士兵们面上皆是疲意,眼睛却皆明亮若星辰:他们的大将军同他们一起守在这里,他们便好像永远不会累了一般,胸中有着不灭的战意。
北凉那几日虽群龙无首,但到底有十万人马,他们的王很快派来了新的将领。新的将领是个守成之将,他拿不准冀州城的情况,便只派小股人马去试探。
陆玦带兵打退了对方一次又一次进攻,那将领便彻底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陆玦眯着眸子,眼里划过寒光——一旦那人发现冀州城内现下只有不到两千人马,十万大军便会一拥而上,到时再想守城,便难了。
所以,对方的每一次进攻,他都必须要打退。他也绝不能离开这城楼之上,一刻也不能。有他在,军心才会定,士气才会盛,北凉的人,才不会起疑。
看着陆玦坚定又凛然的面庞,旁边的副将眼眸里却浮出些担忧。别的将士们不知道,可他却知道,大将军身上的伤,已然很严重了,若再不及时医治……这伤不能让将士们知道,更不能让北凉人知道,所以,他们的大将军每日只是潦草上些药,根本没有请大夫医治……
“收起你眼里的软弱。”陆玦眯着眸子看向城下,话却是说给旁边的副将。一字一顿,坚定无比。
那副将眼眶一红,还是哽着声道:“是。”说罢便专心看向城下的北凉大军。
伤口仿佛已经疼得麻木了,陆玦唇色泛着白,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白壁似的手背上凸起青筋。并州水灾已缓,大盛内忧已无,青徐二州的人马很快便到了,只要忍到那时,北凉的军队必会撤退——哪怕一战,大盛亦有胜机……
所以,哪怕死,也一定要忍到那时。
……
“大将军!青徐二州的人马和粮草,到了!”一个士兵大步跑上城楼,半跪在地上,一抬脸,热泪盈眶。
陆玦握剑的手紧了紧,那士兵的声音恍若幻觉。
他扶起那士兵,感受到那士兵身上的温度,才终于确认了真实。
“好。”他道。面上却无异色,只是吩咐道:“我与赵将军交接后,你们便可回营好好休息。”
“是!”周围士兵面上皆是喜色。
那士兵抹了把脸上的泪,又道:“还有件事,将军,小王爷正在您的帐中等您。”
听到这话,陆玦瞳孔微缩,他的身子猛然晃了晃,差点提不住手里的剑。他咬着牙定下心来,道:“好。本将军知道了。”
处理好交接的事情,已至傍晚。陆玦站在已经多日未回的帐外,竟不敢掀开帐帘。
……
谢乔负手站在冰冷昏暗的帐中,眸子黑沉沉的,深得可怕。
突然,他瞳孔一缩,便转了身,走几步到帐帘处。
他眼眶通红,深吸一口气,便猛然掀开帘子。
朝思暮想的那人便终于闯入他的眼里。他身着战甲、白壁似的脸被战场上的风沙和鲜血磨砺得消瘦坚毅,那双看到他便弯起来的新月一般的眸子里却填满了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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