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负手眯着眸子悠悠扫过四周,眼神终于在谢乔这里停下来。他直直看进谢乔几乎一片空白眸子,面上便浮出一个含着恶意和戏谑的笑:“看来,这殿上最好看的表情,非阁下脸上的莫属了。”顿了下,他一字一顿道:“若我没猜错,阁下,是大盛的明王殿下。”
谢乔站着的身子晃了晃,他怔怔地瞧着他,就仿佛,在照一面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上恶意的嘲弄,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一瞬间压上心头的东西,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谢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咬了咬舌尖,将舌尖咬出血,才稳稳站好。他逼着自己仔仔细细看着自己对面的那张脸,眼神划过青年的眼尾,瞳孔便一缩:尽管那处有散发,那眼尾上的刺青却依旧清清楚楚映入他的眼帘。那看着像一串字符,谢乔虽不认识是什么意思,却能认出,那是北凉的字。
于是,谢乔的手都开始颤起来。一旁的陆玦咬着牙闭了闭眼,那字他认得,青年的眼尾刺着的是一个名字,即使不说青年的身份,哪怕只是看到那张和谢乔太过相像的脸上刺着那个名字,他都几乎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青年的脸上刻着‘金阙’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属于北凉王。
北凉的文字他认得,谢乔不认得,可是,谢铮却认得。陆玦想象不出,青年摘下面具的一瞬间天子的心情。他也想象不出,谢乔面对着这般情景,日后知道了那两个字,又会是什么心情。
现下他看着谢乔的样子,只想将他护在身后,可只有这件事,他不能。这件事,谢乔只能自己面对。这让他到底有些不甘心,可却到底无可奈何。
天子紧紧握了拳,却到底坐回了座位。毕竟,他是天子,对方是北凉的使臣,所有该进行的事情还是要继续进行下去。
“丹、漆,”谢铮紧紧盯着青年,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你既为北凉使臣,现下已经见到了孤,北凉王可有话要你转述?”
青年闻言动作一顿,他最后朝谢乔意味深长深深一笑,便慢悠悠转了身,向天子半跪下,道:“我王此次派在下出使,一是在此中秋佳节借在下之口向您献上祝福,以表北凉与大盛交好之意;二来——我北凉王爷沮渠浑因为一点小误会还在大盛做客,我王要我将他接回。还望陛下恩准。”
谢铮袖中握着的拳头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看着青年沉默一瞬,还是一字一顿道:“北凉王的好心、孤、收到了。沮渠浑带兵作匪扰我大盛百姓,孤、不能放。”
青年终于抬了头,对上了天子的眼眸,他面上浮出一个笑:“陛下真的不放?”
谢铮看着那张脸,眼眶便有些发红,最后却还是逼着自己吐出句:“不放。”沮渠浑作匪扰大盛百姓安宁,这是其一;北凉与大盛早晚要交战,沮渠浑在大盛为质,哪怕对北凉起不了什么作用,也可斩他以提大盛军队士气,所以,他不能放。
青年突然吃吃笑出声,那短暂的笑声里含着的东西,让谢铮心如刀绞。青年却仿佛对此并没什么意外,他又道:“那在下便不赎了。在下还剩最后一个请求,可否,只让在下替我王见见他?见面时陛下大可叫人陪同。”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谢铮终于点了头,道:“好。”顿了顿又看着对方道:“正事既已毕,使臣便入座罢。”
“是。”青年朝天子俯了下身子,便慢吞吞入了座。
“开宴。”谢铮吩咐道。可面上却毫无喜意。
一群歌女便鱼贯而入,舞姿曼妙,大殿上乐声悠扬。
大殿之上的群臣却都面面相觑,满脸欲言又止。刚刚那青年的脸实在太让人震惊,现下他们自然也看不下歌舞。
侍女刚刚已经默默收拾好谢乔的位子,谢乔坐在位上,回想着刚刚青年面上的刺青,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浸在冰冷的水中。其实他早就猜到些什么,毕竟,厉鸣悲和陆玦都查到过,那个丹漆是北凉王的男宠,可是,真正见到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看到对方面上的刺青后停不下的推测,还是如此让人心涩煎熬。
陆玦静静伸了手,覆在谢乔的手背上。感受到那温热,谢乔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他紧紧反握住陆玦的手,手背却凸出青筋,微微发着颤。悠扬乐声自然一声都未入耳。
一场君臣都难熬的宴会终于结束,大臣们虽都觉得石破天惊,心里也各有猜测,但是,只要天子不会为私情所囿置大盛利益于不顾,他们身为人臣,便不会、亦不忍再给天子上书添什么堵。
宴会结束已是夜晚,大臣们零零散散出了殿,在宫中也只是交换了些眼神,直到宫外才隐晦地谈论。
谢乔将人拦在了大殿门口,脸色复杂,道:“若我没记错,你在大盛这段时间,是住在宫里,你现下可方便请我到你的住所坐一坐。”顿了顿,还是加了句:“谢扶。”
青年闻言眯着眸子看着谢乔的脸,仿佛要看透谢乔的心窍。一瞬,他面上浮出一个笑,却不答谢乔的话,只是道:“我从前从未到过金陵,竟不知,金陵的丹桂如此好看如此好闻。”
谢乔一怔,眉头微微蹙起来,他刚想说什么,青年便如同卸下一张面具般卸了面上的笑,他面无表情,眸子黑黝黝的,没有任何光,道:“他是你的兄长,不是我的。”说罢这句顿了下,他面上又突然浮了笑,道:“殿下,我瞧着宫里的丹桂比外头的开得还好,正想赏一赏,便不奉陪了,告辞。”说罢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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