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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 他奉命在冀州剿匪, 也探查北凉人马调动,那般长久的分别,他想远在金陵的少年想得骨头都疼了,心中的迷雾散开, 他终于觉得, 他该对少年说一些话。他想,冀州事毕之后,他便可回金陵, 那时,他便可亲自回应少年的心意。
    陆玦想,能与自己放在心头的人两情相悦,乃人生之大幸。
    可是, 天子却在兖州遇刺身死,仿若在大盛的天空中劈下一道惊雷。天子一崩, 并州安王便生了变, 安王处一生变,北凉便开始大规模人马调动,显然是想趁火打劫。
    天子身死陆玦连惊痛都无法太久,便要想法子同时应对北凉和安王的兵马,想同时应对这两拨人马,最重要的是快, 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一方,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另一方。
    陆玦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北凉军队发了誓,他绝不允许他热爱的国土生乱,他的少年,还在金陵,他必须保护他的国家,他必须守护他的少年。
    他咬了牙,发了狠,便拼着性命带着人马去奇袭了北凉的军队,他深入敌人的军营,在夜色里拼着命不要斩了北凉的战神,北凉兵马被打个措手不及,又被他这般诡谲又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他们以为自己错估了大盛如今的境况,只在冀州城外呆了三日不到,竟就此撤兵。可是,甚少有人知道这场奇袭,北凉人甚至不知,他们的战神是被陆玦斩于剑下,大盛的百姓只看到,北凉军队只在城外呆了三日不到便撤兵,是以更未放在心上。
    后来的天子甚至不知,北凉曾陈兵十万于冀州城外,他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陆玦身上的一些伤疤便是自那次奇袭而来。
    退了北凉的兵,亦不能掉以轻心,陆玦知道,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安王的叛乱,否则北凉一旦察觉不对,便会卷土重来。
    他镇压了安王的叛乱,将安王斩于并州,他其实已经很累了,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也很疼,但他不能停,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带兵护送天子的棺椁回金陵,回到金陵,压制住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扶那个少年登基——这是天子的遗愿,亦是,让那个少年活下来的、唯一的方法——如果少年做不成皇帝,那么谢家宗室里任何一个人上位,都不会允许他活下来。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亦或是抵触着去想,若是那个少年成了皇帝,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他终于一路披荆斩棘护送着天子的棺椁回了金陵,然后——亲手将那个少年送上了皇位。
    登基大典前那日,已经十九岁的少年来到了他的院子里。他负着手,静静看他半晌,终于道:“怀瑜哥哥,我就要做皇帝了。”
    陆玦垂了眸,再抬眼时他坚定地看向他,面上却无笑意,他道:“你要做个好皇帝。这是你的责任,亦是先帝的遗愿。”他要做皇帝了,他便再也不能唤他乔儿,他心如刀绞,却不能表现出丝毫。
    “好。”一阵难言的沉默后,他听到那个已经长大的少年这般对他承诺。
    一瞬,那个少年突然道:“怀瑜哥哥,你想听我吹的叶片么?我以前从未给你吹过。”
    陆玦一愣,他从不知道他养大的少年会吹叶片,他想,这个少年明日才登基,他现在还不是皇帝,所以——他还可以靠近他这么一瞬——就当,这是他此生仅有的自欺欺人。于是他闭了闭眼,道:“好。”
    凄清的月色里,少年闭着眼将一片叶子凑在唇边,清而细的乐声轻轻响起来,陆玦轻而易举便听出,那乐声里,含着压抑着的、小心翼翼的爱意,他像是在极尽所能遮掩,又不经意泄出,仿佛热切地希望对方能听出来。
    陆玦生平第一次这般不痛快,这般不磊落,他明明,想把他跟前的少年紧紧抱紧怀里,此时,却要极尽所能地装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他的手明明已经握了拳,指甲刺透手心,面上,却还要显出一副冷淡又不在意的模样。
    乐声停了,少年看向他,面上淡淡的,他却看出少年眼里的点点亮光,少年问他:“怀瑜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他只能垂了眼眸,道一声:“甚有野趣。”
    少年微微皱了眉:“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少年这样道,却心如刀绞。
    “好。”少年眼里的点点光芒消失了,他随手将叶片放在桌上,便站起来,道:“怀瑜哥哥早点休息吧。我、”说到这却改了口:“乔儿先走了。”说罢便转身离去,孤零零的身影融在那孤寂的月色里,苍凉得可怖。
    陆玦看着那背影,眼眶便红了,他张了口,无声地道:“乔儿,我会守着大盛,守着你的皇位,守着,你。”先帝刚去,他年纪轻轻便坐在高位之上,四面楚歌,那他,便来做他手里的利刃和盾牌。
    哪怕,舍了生前身后名,成为一个他最不屑的佞臣。
    桌子上放着那片少年吹过的孤零零的叶子,陆玦轻轻拿起来,看了半晌,便闭着眼将那片叶子压在心口。
    今晚的月光真是冷得透骨,他想。
    ……
    陆玦冷着脸,手把手教着高位上的少年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教着他如何制衡,如何保护自己。
    他决绝地躲避着少年的亲近和靠近,只在夜深人静时,轻轻抚摸着那片少年吹过的、已经干枯得凸出脉络的叶子,它那般脆弱——年岁越长越脆弱,仿佛一碰就要化为齑粉。陆玦想,是不是有一天,这最后的念想也会化为飞灰消失得干干净净——岁月原来这般残酷,可他却并不想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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