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挑的男子似乎在笑, 映在窗纸上的身影簌簌抖动:“倒是二殿下您深谋远虑, 如今还能气定神闲地和在下侃谈,不得不让人佩服。”
“大殿下,你我共谋数年, 如今也犯不着这样拐弯抹角, ”方舜华冷哼一声, “等到过几日前太子的葬礼服丧结束,父皇必定会重新考虑太子人选, 届时我便以四妹作为人证,彻底断了三弟的后路。”
“二殿下,不知你可还记得, 在下曾经从夜流岛带来消息,古剑剑主并非前太子,而是深藏不露的四殿下。”
男子随意地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轻笑道:“若是陛下执意立四殿下为东宫,二殿下该如何应对?”
“阁下是在开玩笑么?”
方舜华陡然拔高了声音,似乎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论调:
“青璃国,可从未有女君之说。”
琼州大陆纵然被划分为多块版图,各地民风也千差万别,可男女性之间的鸿沟却是不可逾越的。
不论是民风彪悍的银翊,还是富庶开明的琅轩,都不曾有过女性称帝的先例。
“四妹这次暴露身份,本就在我意料之中,”方舜华端起茶杯啜饮,启唇冷笑,“这七年我名义上在禅隐寺修行,实:则从未置身朝局之外。当年羽妃李代桃僵,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她宫中的乳娘,早已被我买通。”
“只不过有一点失算了,我原以为四妹心思单纯,背负着兄长的身份战战兢兢度日,却没料到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借助前太子,为自己隐瞒剑主的身份这么多年。”
“在下大概明白二殿下的用意了,”男子幽幽叹息一声,“您之所以不揭露四殿下的身份,便是为了以她作为釜底抽薪的人证吧。”
“正是如此,有四妹的证词,三弟定然洗脱不了嫌疑;如今皇帝们都太过年幼,四妹又是女儿身,唯一继承正统的合适人选,除了我别无他想。”
“至于澜蓁古剑剑主的身份,”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放肆又危险,“若是她有自知之明不予明说,我可以暂时置之不理,可若是她执意向父皇坦白……”
“那便休怪我无情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犹如千钧重物般砸落在方慕慈心上。
她浑身颤抖,忍不住抬手捂住口,才勉强按捺着不至于发出声响。
这些自己经倾心信赖的人,为何转眼间就变了模样?
所以谋害大皇兄的幕后真凶,既非夜流岛的咒术师,也非烈性的三皇兄——
而是在寺庙中修行多年,声称退出一切权势争夺的二皇兄?
佛门最是仁和慈善,他在此地清修多年,竟然修出了辣手弑亲的歹毒心肠?
这一切让她如何能接受……
胸口仿佛被重石压着喘不过气,方慕慈挣扎着站起身,想要远离争是非之地。冷不防脚下一滑,竟然将一块砖石踏碎,“沙沙”地落在地面上。
大概是房屋年久失修,僧人为防漏雨,才随意找了些土砖填上缝隙,没想到却在这时狠狠坑了她一把——
房中二人很快觉察到了屋外的动静,话音骤止,并向外奔来!
该怎么办?
方慕慈惊慌失措地想要逃开,奈何才安分了不久的小腹又刀刮般抽痛起来,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
刺痛顿时阻断了元力的去势,她双腿发软,还来不及迈开脚步,近在咫尺的门帘就已经被掀开!
方舜华将门帘甩在身后,脸色铁青。
来人的行踪绝不能暴露,他早在傍晚就以清修为由,摒退了周围所有的寺人,可为何方才门外还是传来了异响?
他素来慈和的面容上凶光毕现,眼神向四周逡巡,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然而目力所及之处,却连半道人影都没有。
仿佛刚才他们听到的声响只是错觉。
“为何无人在外?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身边的男子淡淡一笑,并不去接方舜华的问话,目光缓缓落在了不远处的窗台之下。那里有一处裂缝,被人用土砖草草填实,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边角却缺了一处,四周也有散落的细碎石块。
当真……有趣的很。
“……大殿下?”见身边那人久久沉默不语,方舜华投去一抹疑惑的眼光。
男子这才轻轻摇头,狭长的凤眸逸出一丝莫测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揶揄:
“或许是只路过的野猫吧。”
二人又在室外检查了一番,确认附近无人,才放轻手脚返回屋内。
而在几条回廊之隔的另一间院落中,一人正借着屋脊的遮挡斜靠在泥瓦房顶上,他一手环着少女的腰肢,另一只手则虚虚掩在她的唇边:
“殿下,稍安勿躁。”
方慕慈身子有些不可遏制的轻.颤,她垂下眼,睫毛扫在对方修匀雪白的手指上,轻轻点了点头。
起初她觉得自己铁定要被抓个现行,正绝望地闭上眼准备一了百了,冷不防腰间一紧,随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凌空抱起,再几个腾越闪入屋顶后的阴影中,这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方舜华二人的眼光。
毫无征兆地被人掳走,她没办法不惊慌失措,正准备张口呼救时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唇。
她下意识地想要用元力撞开对方的钳制,鼻端却突然钻入一股熟悉的气息,清甜馥郁,惑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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