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身上无疑有种相似的特质。
大抵是新旧交织的特殊美,而且,永远都保留着旧时代的烙印,无法彻底脱离出去。
以前刘三儿卑躬屈膝,见人三分笑,无利不起早,勉勉强强能糊口饭吃,偶尔还能去瑞源楼吃顿饭,自从姐姐死后,仿佛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也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天下苍生何其多,浮生一微蝼,尽绵薄之力,足矣。
殷思婷不是不害怕,但一滴泪也没流。没人说话,她在等结局。
会被逼问情报吗?一问三不知。
会被拿去威胁司青衡吗?竟有些好笑。
殷思婷后来被扛了起来,姿势很不舒服,似乎是在走什么不好走的路,不过很快就过去了。
她听见几人在用日语谈话,说着候补兵力即将到位,什么时候开始突袭宛城,还说里面谁是自己人,可以接应。
没人想到司青衡深居简出、久居宅邸里的夫人精通日语,便没人防着她。
那些人谈完,一人扯下了她的眼罩。
一时间有些惊艳。
从来没有人亏待她。
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大家小姐,如明珠般温润明亮。即使最近她因为担忧孩子而瘦了很多,也不影响她的美,反而添了一些羸弱纤细的风情。而恰好,日本人喜欢这种味道。
精致,忧郁,脆弱易逝,像樱花一样的女子。
“东方的女人和瓷器、和艺术品一样美好。”
一个中年男人双目放光,惊叹道。
“但是也很脆弱。”另一个男人挑起殷思婷的下巴,轻轻摩挲,说话的同时,力道不自觉加重,眼神也炽热了许多。
“一想到她是司的夫人,就觉得很不一样。”
“请不要对她动手,司是一位痴情的人,只有这一位夫人,如果留下什么痕迹,她就是不洁的物品,不再珍贵。”其中稍显年轻的男人动作优雅斯文,戴着眼镜,看起来细致而有耐心。
抬着殷思婷下巴的那人便突然不耐烦起来,猛然把殷思婷往后一掼,令她跌倒在地。
“她没有哭闹,尖叫,很不一样。”
“她是司的夫人。”
殷思婷并没有说话,只垂头缩在一边,看起来很害怕,但在努力镇定,那个样子,的确有些动人。
“你知道一些什么,说出来,我们可以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你。”
“如果司能成为我们的同伴,那真是一大幸事。”
那个斯文的年轻男人温声说完,见殷思婷一脸茫然,又用汉语说了一遍。
他咬字清晰,说话抑扬顿挫,一点都不自然,显得有些过分板直。
殷思婷怎么看,都觉得他很恶心。
以往司青衡再怎么过分,她在心里都觉得司青衡是一个厉害的人,她害怕,但也挑不出不好的地方。这时候看这个日本人就只觉得虚伪,做作,令人作呕。
“我不知道。”殷思婷语气平淡,还有点将行就木的麻木呆滞感。
反正逃不了一个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之后对方说了什么,殷思婷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被关了起来,那些人并没有搜身。
好像是去和司青衡交涉了……
没多久,刘三儿进来了,劝她吃饭,先安心,再如何如何。
殷思婷凉凉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有胃口。
我都要死了,还怎么吃得下去?
“等等,你过来。”殷思婷招来刘三儿,让他侧耳,说了几句话。
等刘三儿去外面,不出意外的遭到了盘问,他只隐晦一笑,小声说了个什么,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没多久,有人向殷思婷所呆的房间里,送进一个尿壶。殷思婷有些无语,没想到刘三儿用这个当借口。
也不知道刘三儿会不会把消息送出去。
她坐在床上,拉下床帐,拔出一直藏在大腿内侧的短匕。这是司青衡送的。
她再度看着这柄轻巧灵便的匕首,握柄用力将其刺进心口。
太痛了。
那瞬间,她差点叫出来,但也强行忍住,没发出声音。
好像是什么在破碎。
她看见无尽的黑暗里有一只茧,在匕首刺入的时候,拥有华美轻灵羽翼的蝶破茧而出,翩跹而起,化作无数光点。
人死之前会回顾前生,但她的前生实在狼藉,没有什么可以回顾。一直以来,她都是一颗棋子,别无选择。而现在,她终于可以选择了结这样的人生。不是有什么作用的物品,而是一个人。
好像每个人是她,都能活得比她好。
有个什么声音在喊“翠翠”,她睁大眼睛,看见一只鹦鹉。
那是某个生日时司青衡送的礼物,漂亮又神气,她很喜欢,挂在檐下,天天与它说话。后来有天殷司令心情不好,路过时嫌它烦,把鸟脖子给折了。
刚开始它还没有死,苟延残喘,决计救不活了。她只能抹着眼泪,一点点看它变凉。司青衡问她想不想再要一只,殷思婷拒绝了。后来他再没送过活物。
以前她也不像后来那样胆小。自从那笼中鹦鹉死了,她就怯弱无比,话都不敢大声说。仿佛死的不是鹦鹉,而是“翠翠”。
原来我从那时就已经死了。
殷思婷睁着眼睛,盯着帐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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