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它们全塞进少女手里。
两个孩子谁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一起玩了好久,一个劲儿的专注模样像是在补偿什么错失的时光,唯恐下一秒就会有人过来将他们分开。
唐萤盯着一株红龙草,茎叶似乎吸饱了红墨,旋开的叶片张牙舞爪着,那姿态名副其实,宛如一只……
“咦?”
女孩下意识皱眉。
她似乎忘记很重要的事,水桶?灵水?不,她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比灵水、比挨打更重要的事,所以是什么呢?
看着女孩放下玩具,自己站了起来,男孩缓缓敛下笑容。
滴答,突然下雨了,一滴、两滴,稀稀疏疏的雨珠开始串成水帘,一下就阻去女孩所有去路。
“唐萤。”
少年清哑的声音再度捉回她的注意。
他手里捉着大片的荷叶伞,碧油油的伞面弹跳着顽皮的水珠。尽管顶着一脸伤痕,几缕墨染的湿发黏在苍白的面颊上,秀气至极的小少年看着像是山野中引人迷路的小精怪。
男孩笑着朝她伸手:
“来,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
唐萤与他对视,浓丽至极的红色似乎也浸染了她的视线,她不自觉感到困意,竟是有些昏昏欲睡。
“喔。”唐萤不自觉回答,男孩再度露出微笑。
他们冒雨前进,唐萤却越发觉得睡意上涌,呵欠频频。
“到了。”一只手搭在女孩的圆肩上,却又舍不得轻摇,只是低声在她耳畔呼唤
唐萤睁开眼。
灰色的雨雾中辟开了一小片绿海,在眼底亮起一片惊艳。
弥蔓疏叶,苍绿硕茂,美丽无比的大树张开粗如手臂的枝干,撑起雨中唯一的净土。树下布满杏黄、橙红、嫣红,似是编织出四季的花毯,松软的缝隙中泌满温软的阳光,单单看着舒服极了。
树下恍若汪洋中的孤岛,吸引着行人过去休憩。
“树下很好睡呢。”
男孩适时出声,引导女孩放松下来,朝树下走去。
“你一定很累了。”
唐萤的意识混沌得如地上的泥水,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轻轻拖起,然后小心翼翼放在松软的叶毯上。
背后盈满着阳光的温暖,婆娑的树叶声似是安眠的摇篮曲。
“唐萤,永远留下好吗?”
躺在一侧的男孩正要抱住女孩,却突然脖子一紧,一只手轻按在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树下,瘦小的女孩已然不见,乌发白肤的少女目光清亮,没有染上丝毫倦红之色。她看着错愕的男孩,一字一句:
“让我出去,傅莲。”
“呵。”男孩轻笑,似是自嘲。
只听修长的手指轻弹,四周的水廉迸地炸开,恍若撕裂的锦布。
随着男孩站起身,四散的水珠似琉璃碎片,反射出千变万化的影子,那男童般的身姿也逐渐变化抽高,最后来到唐萤面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
退去方才好似唱戏的青眼装,少年眉目清艳,身段高瘦不失优雅,眸光温和,恢复唐萤再熟悉不过的美貌。
少年的眼眸更退去了殷红,恢复成温润的柔黑,似潋滟着春露秋波。
唐萤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敬意。
这是傅莲生前的模样。
“傅是生来就被强冠的姓氏,莲是师尊所赐,没有一样是我的”
“只有馥生是我的小名。”
面前是终于得以相见的人,少年垂睫,眸光半掩,似闪着细微发亮的期待。
少女慎重地点点头:“恩,青莲少君。”
少年笑容一顿,不知是不是错觉,清澈的秀目似有红光闪过,但唐萤再细看,里头又是流转着春露秋波,依然是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眸。
傅莲移开视线,看向雾茫茫的半空,似乎在自言自语道:
“我好像在做着一个反反复覆的噩梦。”
他语气平静无波,麻木得似渗入骨髓:
“不断挨打、不断被杀死、不断挨打、不断被杀死。”
唐萤心一紧。她想到任春说的永世无法超生,原来竟是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先前自栩无所畏惧的她如今却连直视傅莲的勇气都没有。
“我对不……”
他打断她,语气放得极轻,似是不可思议道:
“偶而你的脸晃过,或是你的声音,我才得以喘息,所以你来到这里,我真的很开心。”
垂着头的唐萤没看到,少年清澈的目光近乎贪婪地盯着自己。
“唐萤,你真的一定要走吗?”
他示弱着、蛊惑着。在这里,在她心里,宛如心魔般诡艳的少年相信自己早已知道她所有的弱点。
“你真的要丟下我一人在这里吗?”
是阿,唐萤的弱点,便是傅莲。
舌尖隐隐淌着花蜜的甜,死去的少年彷佛听到心脏重新活起来的声音。什么太阴炼形,什么尸解成仙,只要少女在身旁,他便像是重新复活过来。
“对,我一定要走。”
唐萤这次抬头,没有丝毫犹豫地看着少年。
傅莲一愣。
雨又开始下了,哗啦啦,打落几片树叶,翻开来,是呕血的小手,一摊摊血红,怵目惊心。
上涨的积水扶起片片枯红,叶子围绕着一处打着旋,幽黑的水下似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潜伏着,亦如少年平静的面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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