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坐在四方水榭中的,不是高官之子,便是贵戚子弟。他有心屠个干净,却一个也杀不得。
不说别人,就连东台馆里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安莳,真要把他弄死了,他爹安侍郎都能拼了一条老命去大昭殿外敲登闻鼓去。
周浔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一时间竟无计可施,只能对自己的两个心腹伴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救场。
华正筠也无计可施。
这么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三爷当众喝了那杯该死的酒,根本无从否认,他思来想去,只得对此地的东道主祁王发难了。
“五爷啊。”华正筠几步踱过来,长叹道,“你也知道如今还是六爷的丧期,酒肉不能沾唇的,你、你怎么能在服齐衰的时候,偷偷在王府后花园摆酒宴饮呢。”
便在这时,水榭外又是滋啦一声,飘来了一阵夹着浓郁孜然味道的烤肉香气。
华正筠吸了吸鼻子,伸手指向外头,“各位看看,不止饮酒,还烤肉!五爷,服丧期如此行径,使不得啊。”
周淮端着盛满温热雪水的茶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盖上茶盏,无辜地道,“此话从何说起。各位也是看到的,我肩头有伤,吃不得腥膻大肉,今日的炭烤狍子肉,原本就是洛君自带烤架,借了我的场地,烤给敬端公主吃的。我心中挂念着六弟,可是一口也未用啊。”
华正筠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酒呢?五爷若是无心宴饮,为何准备了这么多酒?”
“这酒么……”周淮面不改色地道,“自然是我们几个在一起温了一下午书,忽然感念起六弟斯人已逝,黯然神伤,准备祭祀六弟用的。哎,公主喝了也就罢了,没想到文小舅倒酒倒得快,三哥喝酒喝得更快,一时来不及提醒就……”
华正筠:“……那穆子昂喝得醉醺醺的又是怎么回事?”
周淮:“他在别处饮了酒才过府的。至于在哪里喝的,你将他推起来,自己去问他?”
华正筠:“……”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你来我往,听得楚王心烦意乱。他从小心思深沉,极少有把柄落入别人手里,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将“为兄弟服丧期间饮酒作乐”这个大把柄递到了众人面前。
心中郁气难以纾解,他沉着脸坐了许久,听老五和华正筠两个还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平日里藏着的暴戾脾性突然爆发出来,用力狠狠一拍方桌,恨声道,“好你个文旭!你倒的好酒!”
文旭被那声巨响惊得浑身一颤,愕然半晌,大声分辩道,“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三爷,我、我也喝了酒了!!”
周浔蓦然抬眼,充血的眸子恶狠狠瞪视着文旭,几乎要在文旭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楚王如今已经听不得“喝酒”两个字了。
“你是喝了酒了,文小舅。”周浔语气森然地道,“若不是你倒了酒,又喝了酒,也不会引着我喝了酒。文小舅,你毕竟隔了一层,和老六没有连着血脉,父皇交代过,老六年幼暴亡,朝臣不必守制服丧,只有我们几个皇家兄弟服齐衰。文小舅,你喝了没事,只我有事。你喝的好啊。”
文旭:“……”
这边周淮还在耐心极好地和华正筠扯皮。
边上的齐鸣却听得烦躁起来。他受不了再听他们两个你来我往,互相推诿,几步走过来,大马金刀往红木桌旁边一坐,“五爷,各位,明人不说暗话,趁所有人都在这儿,咱们直接挑明了说。五爷今日关了后花园,究竟是温书还是宴饮,咱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他环视四方水榭里在座的众人,“今日三爷喝进肚子里的,你们说是酒便是酒,你们说是水便是水。还请在场各位同窗脑子想清楚了,各自归家以后,将嘴上的门把好了。否则……”
他后半截话没说完,但在场众人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各自赌咒发誓,绝不外传。
经历了这场突发变故,楚王心情糟糕之极,再也无心停留,站起身抬脚便往门外走。
跟来的东台馆诸人匆匆起身向祁王行礼告辞。
周淮客客气气地留用晚膳,自然是没有人愿意留的,他惋惜了几句,坚持亲自送三哥出府。
洛臻从小练习射术,耳目敏锐,人站在水榭外头的九曲步道,将水榭里发生的事情听得一字不落,周淮借着‘侍酒’的名头,一步一步给周浔和文旭下套儿,她暗自笑得肚子疼。
正好这时候烤架上的十几二十串肉烤好了,她抓了几串在手里,故作不知,热情地招呼迎面走过来的楚王,“哎,刚烤好的香喷喷的狍子肉,滋味极好的野山珍,三爷不吃一口就走了?”
周浔黑着脸色,理也不理她,快步擦身而过。
周淮跟着出来,路过身侧的时候瞄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分点。
洛臻当面应下了,随即又笑眯眯地挥舞着肉串,招呼后头跟来的齐鸣和华正筠。
华正筠也就罢了,满肚子弯弯绕的心思放在肚子里,面上并不显露,笑着推脱了;齐鸣心火正旺,差点过去一脚踢翻了烤架,顾忌着五爷在场,强忍着拂袖而去。
洛臻心里笑得死去活来,面上强忍着,只在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但随后出来的是文旭,她看在眼里,这点笑容便淡去了。
她将肉串放回烤架上,往后退了半步,后背靠在木栏杆上,让开大半通路,让他们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