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昂被自家老爹安排了差使,一大早便亲自送节礼过来祁王府。
他进王府是不必通传的,熟门熟路刚跨进正院,迎面便看见满院子灯笼歪倒,草木狼藉,雪球砸得满院墙都是。
沿着青砖道两边,整整齐齐,一样高矮大小,摆了二三十个形状各异的雪人,仿佛夹道等候将军检阅的兵士。
每个雪人都带了小帽,披了衣衫,系了腰勾带,蹬了鹿皮靴,脸上以黑炭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颜料画出眉毛嘴巴,表情各不相同,衣裳帽子颜色还搭配得挺和谐。
洛臻又穿了那身暗纹织银直裾衣裳,高高扎起墨色织银发带,站在一个雪人面前,手里拿了盒螺子黛,正在仔细地画眉毛。
周淮披了件雪青色大氅,站在遮风的廊下,捧着小手炉,嘴角噙着笑看着,任凭她满院子折腾。
穆子昂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过去行礼。
“啊,子昂,你来了。”周淮笑着招呼他,“有一阵子没见你了。近日可好?东台馆可有什么新鲜事?”
穆子昂面无表情地道,“回五爷的话,臣很好,好极了。那日从祁王府归家,便被父亲禁了足,每日早晚责问两次,五爷唤臣过府温书,臣究竟跑去哪里喝得烂醉如泥,是不是偷偷去了花街柳巷,直到前两日才放出来。如今已经无事了。”
洛臻听到耳里,笑得几乎岔气,停了手里的动作,拿螺子黛的尖头指了指穆子昂,“喂,穆公子,受了自家老爹的气,别把气撒在五爷身上。难道是我们逼你喝酒的,还是那天的狍子肉不好吃?”
穆子昂积在心头的郁气登时泄了,沮丧地走去廊下,找了处栏杆坐下来。
“五爷,你还与她混做一处。”穆子昂指了指院子里,“这些日子五爷不在泮宫,你不知道,她入祁王府随侍这桩事,东台馆现在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有些人的嘴脏得喷粪一般。”
周淮嘴角的笑意消失了,转过身来,追问了一句,“最先是谁传出来的。”
穆子昂道,“前些日我被禁足,等回了东台馆,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谁还说得清是哪个最先传开的!我想来想去,肯定和当日跟着三爷过来的几个人脱不了关系。”
周淮垂眼思忖了片刻,轻声道,“此事要查一下,不能就这么放过了。三哥自己是不屑做那嘴碎行径的,文小舅至今还在侯府养眼睛。把事情在东台馆捅出来的人,必定落在其他五六个人身上。”
穆子昂点头应下。
周淮抬眼看了看院子里四处撒欢折腾雪人的身影,“好在要过年了,泮宫闭馆休学,到年后才开。趁这段日子,想办法弹压一下,选几个出格放肆的训诫一二。洛臻这边,能瞒就瞒——”
刚说到这里,院子里的洛臻就高声接口道,“别瞒了,早听到了。”
周淮:“……”
穆子昂:“……”
洛臻:“五爷别忙活了。谁爱说闲话,让他说去。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被人背后说几句又不疼又不痒的,我不在乎。”
周淮:“……”
穆子昂想了想,居然大感赞同,几步走过去院子里同她说话:“洛君这几句话,颇有宠辱不惊的高士风范。先前我言语有欠考量,穆某在此赔礼了。”说罢一揖到地,行礼致歉。
洛臻描好了雪人眉毛,倒退两步,满意地端详了几眼,向穆子昂这边颔首回礼,
“穆公子不急着赔礼,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后面还有半截——被人背后说几句不疼不痒,我不在乎。谁敢当面说,我打折了他的腿。”
穆子昂:“……”
他掉头就走回廊下,“五爷,你断然不能同她混在一处了。这姓洛的满嘴歪理,当心带歪了五爷。”
周淮捧着小手炉,望着漫天飘雪,悠悠感慨道,“如何算是歪理呢。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正此理也。”
洛臻手上拿起个胡萝卜,噗一声塞进雪人的脸上,扎得雪团四溅,笑道,“我就知道五爷定是赞同的。穆公子快别说了,你的那套高士风范,在上京城是行不通的,还是赶紧收一收压箱底罢。”
穆子昂自然不同意,当场大声辩驳了起来。
三人正隔着半个院子你来我往地辩道,忽然听到有人在正院外通传,“宫里差人送了节礼来。”
……
冯大管事跟随在周淮身后,快步赶往王府正门迎接。
冯大管事激动万分,抹着眼泪,低声念叨着,“五爷,九年了,自从娘娘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收到过宫里赐下的节礼了。”
周淮面上没什么表情,吩咐开了库房,寻出旧年用的紫檀香案并红布黄绫,摆在大堂正厅外的前庭。
打理安顿好了,这才吩咐人大开正门,引宫中赏赐太监进来。
今日过府送节礼的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福喜,穿了身簇新的衣料,笑容满面地进来,迎面便拜,
“五爷过年吉祥。皇爷今儿心情好,大清早的将各位殿下公主送去宫里的节礼一字摆开,挨个鉴赏了许久,见了五爷亲手写好裱制的五福万寿春联,大为赞赏,称赞道,‘字写得好,对子对得好,寓意更好’,当场命奴婢贴在了南书房外头,又命奴婢将宫里的节礼送过来五爷跟前。”
周淮笑着与福喜寒暄了片刻,封了厚厚的红包亲手递过去,又赐了热茶细点,这才将人送出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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