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现在,他回来了。
“心情很复杂吧?”晏骄望着他的背影道。
庞牧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说,几年未归,还真有点近乡情怯。”
“人之常情。”
晏骄笑着走上去,惬意舒展着四肢,又在四周小小地转了几个圈。
这里的空气都与中原截然不同。
当她看到驿站伙房的烟囱内一股青烟悄然间直冲天际时,不由脱口而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今时今日才知这诗实在妙绝。”
这样的气势和孤独,是人潮汹涌的繁华都城永远都体会不到的。
庞牧跟着念了一遍,笑道:“确实好,用词简单,气势却恢宏。也是你们那边的大文豪写的?”
晏骄点头,指着西边遥远的蜿蜒的山脉问道:“那些山上常年积雪吗?”
来大禄朝越久,晏骄就越能清晰的感受到它跟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的不同,至少这个区域,却并不完全像后世的甘、青、新一带的。
她穿越前就听说不少雪山终年不化,可惜一来穷,二来没时间,如今还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的观看,果然极其震撼。
远处是红的黄的紫色的天,天空下面的皑皑雪山缠绕着晚霞,从白色的山顶往下看时,但见一条条尖锐的冷硬的山脊倔强突起,有大片大片的黑色岩石从逐渐稀薄的白雪下露出。
大自然的瑰丽和黑白分明如此矛盾又和谐的融为一体,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令晏骄几乎舍不得眨眼,只觉仿佛有什么神奇的气息冲击心灵,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
而连绵不绝的雪山之下,却又从黑色的山脚孕育出大团大团的浓翠的绿,令人心跳加速。
“这里的冬天可不是好玩的,”庞牧带着几分回忆的说,“那风刮起来嗷嗷叫着,活像妖精下山,雪花都结成团砸下来,巴掌大小一块。若是有点水汽,眨眼就能变成拳头大小的冰雹……”
“夏日烤的人流油,若不涂抹油膏,一天下来就能晒秃噜皮,一揭一大块。”
“你看现在的雪线这样高,那些山头好像只戴了一顶小白帽子似的,可等入了冬啊,”庞牧眼中闪动着光彩,兴致勃勃的带着晏骄一起回忆,“一夜之间就能到山腰。在第二场雪到达之前就要封山啦,不然人进去就是个死……”
他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悠远飘忽,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变回曾经那个稚嫩的小将军。
晏骄听得简直入了迷,迫不及待的盼望着清晨的到来。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她还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想在这个时节看到镇远府的太阳,至少要等到辰时过半,也就是后世的八点之后才有可能。但大家早已习惯了卯时过半,也就是六点起床……
晏骄看着黑漆漆的天默然无语。
就连睡饱了的平安也趴在车窗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叹道:“天黑了!”
老太太亲了亲他的小脸儿,又拿了一条小羊毛披肩给他披了,“是天还没亮。”
开始入秋了,早晚颇有凉意,万一染了风寒就不美了。
“天还没亮,”平安照例学话说,配合的仰起头让奶奶给他系绳,刚好看到天边一闪一闪的启明星,便开心的指着喊道:“星星!”
“对,星星。”老太太满面慈爱的搂着他,又指着其中一颗道,“那是启明星,是东边。”
“启明星,”平安懵懵懂懂的跟着念了一回,扬起的小脸儿上露出渴望,“要。”
众人哄的一声都笑了。
齐远打马溜溜达达过来,把个兔子灯笼插在窗边,“那玩意儿可真要不着,这个星星拿着玩吧。”
平安仰头看他,奶声奶气道:“谢谢齐叔叔。”
齐远欠身捏了捏他软乎乎的下巴,只觉又是活力满满的一天,心满意足的走了。
晏骄看的好笑,心道这怎么弄的跟充电似的……
这一日的路程走得扎实,差不多到了卯时,众人才看见远处巍峨矗立的城楼。
庞牧不由勒住缰绳,钉在原地怔怔望了许久,清晰的感受着自己全身的血液一点点沸腾。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沾染了同袍的血,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草,都是将士们用活生生的命夺回来的……
“呜~~~~”
那高高的箭楼上忽然传来号角声,低沉悠远,凝而不散,浑厚的好似源自大地深处,就这么在空气中缓缓荡开,然后一路沁到骨子里。
晏骄猛地打了个哆嗦,低头看时,就见手背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灵魂已经无法克制的跟着战栗。
“犀角号,”庞牧神色复杂道,忽然低低笑了声,“这群小子,功夫倒是没落下。”
“是发信号吗?”晏骄问道。
“嗯,”庞牧用马鞭遥遥指着其实并看不大清的箭楼,“镇远府城四面共设箭楼八座,昼夜监视不停,根据号角高低缓急表达不同情报,紧急时咱们才刚动身的驿站都能听得见,再配合狼烟,可直接发八百里加急入京,省去中间周折和情报传达风险。”
“那刚才是什么意思?”晏骄饶有兴趣的问道。
庞牧笑了,一夹马腹,带头朝前跑去,“有故人至!”
齐远等人放声大笑,嗷嗷叫着招呼车夫道:“快走啊,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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