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女士的妈早在谷陆璃初中时就不在了,谷陆璃对她外婆也没太多印象,只记得老人家虽不似老爷子对陆女士总是疾言令色,感情却也是淡的,想来也是不大喜欢陆女士。
老一辈儿不待见谷陆璃,小一辈儿上行下效也把不待见她娘俩明晃晃地挂脸上,谷陆璃打小与表兄弟姐妹亲缘淡薄又生疏,一年到头顶多过年的时候见一次,更别提除了她,其余人还都成了家,拖家带口地凑在一处抱着孩子又颇有话题可聊,只她形单影只一言不发,直愣愣地杵在一众夫妻间颇似个异类。
他们坐得前,菜还没上齐新人就转过来敬了酒,谷陆璃说完恭喜的话,甫一落座居然发现陆女士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老爷子提到了主桌上,给一口牙快掉完了的老爷子夹鱼取刺拆骨,标准一副孝子贤孙模样弓着个背在小心伺候,神情忐忑又紧张,五官都揪在了一起。
新人敬完周围的几桌酒又往后面去了,周身喧嚣一时淡下去,谷陆璃蹙眉两手撑在膝盖上,适才略略担忧地偏头多望了她妈两眼,身后的嗡嗡声就将她笼罩了进去。
“......给老爷子正夹菜那个?”
“对,老陆家的三女儿,那个那个,啊就那边那个,她女儿......”
“是叫什么,谷陆璃?”
“没错。”
“据说都快30了还没对象呢。”
“可不是?长得倒是漂亮,这要是都没人要,八成就是有什么毛病了。”
“陆家老三刚还给我说,让我给她女儿找个对象,可这年纪也真太大了,她还给我说她女儿二十六七。”
“可瞎说,都快30了,说是脾气还不好,陆家自个儿都当笑话看呢。而且啊,她还是学生没毕业也没工作,诶呦,啧啧,铁定也是靠啃老活着,现在这些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啊,也就是名头好听,读书都读成.....那话咋说?对对,高分低能,第三性别,心理变态......”
“啃老不是事儿,反正也这把年纪了,要能成,结了婚直接相夫教子,不工作也行,学历高嘛,会教育孩子,补习班的钱都省了......”
“拉倒吧,男人哪个不好面子?你娶个博士,学历压你好几头,你乐意?”
“女人嘛,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得嫁人。就她那样的,得往乡下找去,县上都不见得有人愿意要了,年纪大了生的孩子也不健康,就冲她那年纪、那瘦得没三两肉的模样也不见得能顺产,两胎剖腹产完可不都得三十五六岁了。”
“......诶,不过......说她这脾气不好是咋回事儿?”
“听说是不孝顺还没礼貌,嘴巴凶,没人骂得过她,陆家老爷子够厉害了吧?诶呦,说那谷陆璃啊,啧啧啧,把自个儿妈训得跟个孙子似的,一张嘴骂得老爷子都心口疼。”
“咦,那不成,不孝顺铁定嫁不出去。”
“要不咋滴,能剩到这个岁数的没几个正常的。”
“也别光说她,她单亲啊,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心理都不健康,她妈早二十几年前可就被抛弃啦,她那时候上学了没?可能还没上学吧。”
“......”
一桌陆家小辈儿背靠闲话吃婚酒,也无人为谷陆璃说句话,新娘娘家最靠近他们那桌有个体型细瘦的年轻男人闻声不住扭头打量谷陆璃,眼里兴味一闪而过,他隔着椅背伸手拽住谷陆璃二姨家表哥的肩头一搂,一挤眉眼话里有话地就笑着跟他低声道:“你家三姑姑那女儿真单着呢?这么漂亮,不能吧。”
“你吃不下,”表哥叼着只盐焗虾歪着脖子把虾身嚼吧嚼吧咽了,又“吧唧”一声吐了虾头,漫不经心地就冲那人耳根理所当然地挑着嘴角拖着嗓音道,“辣。”
身后七嘴八舌,身前又是她大表哥那戏谑眉眼,谷陆璃十指搓紧膝头,只当自个儿眼瞎又耳瘸。
她这些年在流言蜚语里打滚,早就不屑于这些言语伤害,唯一能伤到她的,也不过是血亲的落井下石。
她一偏头,见陆女士也不好过,老爷子也不知为了什么事儿又在低声呵斥她,陆女士二姐也对着她在不住念叨,陆女士低着头耸着肩,恨不得把头能埋进肚子里。
谷陆璃眼里的恼怒烧得她又燥又烦又无可奈何——她母女俩来一次婚宴就又成了人家饭桌上的下酒菜,很是用途广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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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陆璃忍着脾气直忍到婚宴结束,宾客几乎散尽,女方娘家也陆陆续续退了场,陆老爷子大马金刀得还坐在主位上,陆家一众老小也跟着不敢动,七大姑八大姨纷纷起身围着老爷子开始嗑瓜子,吆喝着要组牌局,男人们也三三两两点了烟。
谷陆璃一掏手机,见已经下午两点半了,她心累又困乏,请辞的心思还没起,就眼尖地让
老爷子给瞅见了。
“怎么,我亲自给您谷博士打电话,三请四请请不动,您这一来——”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冲着谷陆璃就开了嗓,“——吃饱喝足了,还想走到我前头啊?!”
空旷的宴客厅里一片狼藉,服务生已经进来从最后一桌开始收拾残羹冷炙,老爷子这一声在室内回荡满了整三圈,余波才弱了下去,一众服务生不住探头瞧过来,陆女士紧张地一挺身板,挤眼抿唇使眼色,给谷陆璃小幅度地偷偷摆了摆手。
谷陆璃眼皮一掀一垂,安静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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