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了第二声,寺里的僧人陆续起床,空惮比空慎起得要早,两个人在卧房外头碰到,互相行礼,打了声招呼。
一个说,“今日的斋菜由空慨师兄掌勺。”
另一个回,“那可太好了,他的斋菜烧得一绝。”
走了两步,一个又说,“连着下雨,昨日的柴受了些潮,今天的庭院也并不好扫。”
另一个闻言沉吟,说:“今年的雨似乎比往年来得要早些。”
他们两人走到庭院中央,望见拜佛堂红木的屋梁,远远听到念经的响声,把目光移回到对方身上,“我今日去后院,方丈仍在念佛,似乎一夜未眠。”
“因为柱家的那个孩子?”空惮问。
空慎说,“我也这么想。”
他们接着往前走,空惮又说,“说是今天要把阿大送来,方丈兴许是在为此作准备。”
空慎回答,“是的,昨日我们就该把他带来。”
石钟敲响,天渐渐亮了,空慎看着东边的阴云掩住太阳,说,“但方丈应了阿为。”
“母亲舍不得孩子,人之常情。”
“他被邪灵附体,但愿不会为祸。”
这日从这样的早晨开始,一如往常,礼佛,诵经,一晃到了下午,却依然没有见到女人送孩子上寺里来。
方丈还在念佛,空慎进佛堂报备,“他们没有将人送来。”
方丈手里的动作未停,空慎又问,“可要我们下去把人带来?”
木鱼连续被敲了三四下,方丈说,“不用。”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惮的声音从庭院里隔了好远传来,“人……人过来了!”
空慎转过头,而方丈仍坐在拜垫之上没有动身,他问:“您不去看看吗?”
咚咚的连音又响,木鱼平稳,方丈说,“不必。”
空慎便一个人去了。
走到庭院,他见到空惮正和阿为讲话,只来了阿为一人,阿大不在旁边,空惮说,“施主昨日已经应过,今天送阿大上山。”
女人垂下眼眸,她说:“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空惮皱眉,他说,“佛门中人不打诳语,贵子邪灵附体,需要来我们寺中祛除邪灵,这对你和家人都好。”
阿为说:“我想着,我想着……三天后寺里布施,那时再带阿大上来……”
空惮说:“昨天本就不该留幼子在家中,答应施主宽限一天已是极限。”
阿为说:“阿大太小了,我要照顾他。”
空慎走了上来,他说“阿弥陀佛”,“这事还得向方丈请示。”
阿为跟着他看向拜佛堂,她说,“好,我跟他说。”
言毕转过身要走,三人立站在庭院中央,和拜佛堂隔着些距离,只看得到佛堂的红色立柱和青色瓦当,黑压压的室内方丈的背影隐约。
陡然间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
阿为震了一下。
看不大清,黑洞洞的,但她直觉方丈正坐在佛前念经。
阿为想了想,说:“那我三日后再送阿大来。”
这回空慎和空惮没有阻挠,两个人对望一眼,最终说:“好。”
是夜,阿为和阿大睡在偏房,幼子在她怀里睡着,她听到阿二哭了。
睁开眼睛,发现窗户不知何时漏了条缝,月光倾泻,给室内打了块敞亮的斑。
风吹得窗户吱呀地响,阿为坐起身关窗。
她披着外套走到内室,床上的柱翻了个身,阿二在他旁边踢着腿,紧接着柱也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看着她喂了奶,把阿二哄睡着,身子在夜里渐渐凉了下来。
柱握住她的手掌。
“阿为……”他看着她露出的乳房。
柱把阿为抱到床上,脑袋贴到他的胸口,抬起头吻了吻,吮出了奶水的甜腥气。
阿为抓着他的肩膀呻吟,闭上眼睛颤了颤。
“孩子还在……”阿为说。
“他们睡了……”柱说。
阿为躺了下来,侧身抱着柱,她亲吻他的唇。
“嗯……”
门扉紧闭,薄薄的窗纸藏不住响动,坐在床头的阿大突然走下床来,他光脚踩在地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外,把眼睛贴在窗户纸上。
白色的薄纸后有两个模糊的人影交叠,床板吱吱作响,女人说“轻点,轻点”,男人俯下身来。
阿大伸出手,用一根食指破开窗纸,便瞧得更清楚了。
瞧见女人的中衣打开,裸露的身体在月光里晃荡。
春雨终歇,夜间的佛堂只方丈一人在念经。
除却诵经声和木鱼声轻响,再无其他,理应相当安静。
但室内的檀香烟气无风自动,好像有什么波涛暗涌,澎湃着袭来。
【空镜。】
方丈睁开眼睛。
他和佛祖在偌大的拜佛堂里对望,一声辨不清年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空灵的音波碾在人身上力有万钧,残烛、木器,梁与瓦轻鸣。
那声音说:【你已皈依,只差一步得道,切不可行差踏错。】
整间屋子都在颤,烛光摇摆,映得方丈的影子飘飘摇摇,像倾盆暴雨里一片幼木的叶子。
额间大汗淋漓,他的长袍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方丈说,“我知道。”
阿大把手放在窗上,眨眼时扫过薄纸窸窣地响,但无人听得,房间里响彻女人的轻吟。
她坐在丈夫身上,阿为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抖。
烛光摆得剧烈,有飓风转着檀香的烟气上行,拜佛堂内忽明忽暗,旋转的光把方丈的脸照得变化多端。
时而悲,时而愤,时而慈悲渡世,时而又狰狞满目。
佛祖又说,【行差踏错,你将堕入极恶道,受轮回苦,永世不得超生。】
他听到了。
他同时听到女人从嗓子里挤出的喟叹,麻得他脑中轰鸣。
【空镜!】
方丈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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