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沙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混上高位,倒也是真本事。
苏小淮发现,阿沙与柳敬斋二人时不时会互通信件,想来定是为了打仗之事。只不过阿沙到底是一个副将,他知道的那些事情比苏小淮的少,更知道得比她迟,遂眼下柳敬斋也只不过是知道朝廷派了将领何人,将多少多少精兵,不日要往淼州攻来罢了。
苏小淮见此只能叹息。
不论柳敬斋知道了多少,又做了多少,有天道在上,淼州城一战,他必输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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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浓时,柳敬斋正立在案前,长指间夹着一张字条。纸页的两端向里蜷曲着,上面留着两三行蝇头小字。他的视线下落在那些字上,眸色沉沉的,在烛火恍惚的映照下,微微反射着光亮。
读罢那字条,他抬手伸到了烛火边,将纸条点燃。火舌吻了上去,纸沿焦黑,似是怕极了那火光一般,用力地向上蜷缩起身体。他静静地看着那火蔓上来,而后松了手指。灰烬散了开去。
他捻了捻指尖,有点发热。
朝廷剿匪在即,然而尚有一些事情,他还没来得及把握清楚……
柳敬斋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用布擦干,抬头朝窗外一望,皎白的圆月照亮了整个夜。他望着,却是动了心念。
他推门而出,不过几步路,便到了她的屋前。
他站了一下,推门进去外间。夜遂已深,外间的烛火还亮着,守夜的婢女倚在椅子上打着瞌睡。一听有人开门,那婢女一惊,猛地醒来,见是柳敬斋,便忙得站起身来。
她刚要说话,便见柳敬斋抬手止了一下,而后往里间去了。
婢女兀自脸红了一阵,什么也不说了,便往椅子上坐,本是想再睡的,却怎得也入不了梦,只想支棱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柳敬斋走到床榻前,朦胧的烛光映照着暧昧的纱帘,她静静地睡在里面,呼吸浅浅的、缓缓的,不同往日那般沉闷,让他觉得舒心。
因为他知道,下一次天亮的时候,她就会好好地醒过来。
纱帘模糊了她的容貌,他立在外头看了一阵,下意识地伸了手,撩开了纱幔。
一点点温暖的亮光里,她睡颜安好,清浅的长眉平和,细密的长睫尖儿微微蜷起,像蝶翼一般,教人想用指尖一根根地拨弄过去,再落到她温软的脸颊上。
他的目光下移,停在那张微启的唇瓣上,心头一动。
她睡去的六年里,他一直在用流食参汤吊着她的性命。他本以为他留不住她,因为在起初的一年里,她渐渐无法自主地咽下东西,人也变得越来越瘦弱。他无法,遂以口渡食,执拗地将汤水喂进她的嘴里,执拗地从阎王爷手里抢夺她的性命。
喂得多了,他也便惯了,面对熟睡着如死一般安祥的她,他委实也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但今夜再探,也不知是怎的,他眸中一幽,便觉喉中有些干渴起来。
他坐去了她的床侧,展掌抚上了她的面颊。他的手有点发热,反是她微凉滑腻的双颊惹得他像上瘾了一样,根本停不下动作。
拇指的指腹落在了她的唇侧,就着下沿缓缓描过,嫣红的唇色愈发艳冶。
他的脑子有些混乱,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欺身吻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极软,唇息里带着的淡淡香气一如勾人的迷香,催人至极。
他一怔,匆忙而起,心跳得像激战时的鼓擂。
他僵着,生怕她醒过来,但停了片刻,见她未醒,又稍稍宽了心。
六年对他来说,确实很久了,久到他连当初自己是怎样与她相处的都忘记了。
可对她而言,六年却不过只是一梦的距离。
当年他第一次情不自禁地吻她的事情,他还记着,如文字凿在碑上那般深刻。可自从她醒来之后,却好像忘了那件事一样绝口不提……
她现在对他依旧很好,很温柔体贴,甚至没有了嫂子的架子。但他却能感觉得到,她在回避他——躲闪的目光、吞吐的语气,有时更将自己闷在屋子里,说乏了不见他。
明明她说过,她会陪着他,让他放心去夺这个天下。
但他其实,本不曾想过夺天下。
读书数载,他深知大梁朝事,虽说朝廷腐朽没落,佞臣当道,但其根深蒂固,并非轻易能取而代之的。
他不似柳大狗、沈子明之辈,对朝廷有着那不共戴天之仇。他只是想护好柳家寨的百姓,护好一个她。
带着弟兄们一路北上,或是因为弟兄们的宏图大志,或是因为朝廷的再三逼迫……他有许许多多的理由,但却只有自己最明白,究其根本,他只是想救她。
而现在,她醒了,说会陪他,却又躲他。
他不明白她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可又不敢贸贸然去问她。
他打心底里害怕她的回绝,害怕她的离开,然而他却又无法满足于现在的距离。
——他很贪婪。
对于她,他这辈子都学不会知足。
柳敬斋眸色沉了下去,如光亮无法触及的渊涧。他的手掌落在她的身侧,欺身,一点点俯了下去,敛眸覆上了她的唇瓣。
他要这个天下,要有滔天的权势,要有无人敢犯的威信。
——谁都不能夺走她。
到那个时候,她便就会是他一个人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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