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乐不可支,在心里默数了十下,才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
夜里的古水巷,仿似只有巷尾最后一户李家没有歇息。
桌案上意外的点了油灯。
当院里跪着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姑娘,豆苗一般的身影被油灯拉的极长。
李氏捂着心口,手指险些指到芸娘面上,因为生怕搅了邻里休息而将斥责她的声音压低,可口中的严厉劲并未少上一分:
“王家就大伢那一根独苗,你竟把他捉弄的掉进河沟!如若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李家拿什么陪给人家?啊?”
从芸娘将那落了水的王小大带回院子且送走麻婆子祖孙两人之后,芸娘便被李氏呵斥跪在了院中,接受这直击心灵的痛斥长达一盏茶的时间。
芸娘想到那王小大因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故而未敢说出实情,她便向李氏抵赖道:“阿娘怎的要误会我,明明是那王家哥哥自己掉进去的……”
李氏气急:“还敢顶嘴?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是什么样我能不知?那王家大伢好好的怎会往水里跳?他失心疯了?”
芸娘便觑着她阿娘的神色嘴硬道:“或许是他太瘦,起了一阵风,他便被吹进了河里……”
李阿婆被这娘俩的一来一往逗的几乎要笑场,却知此时不是笑的时候,便强绷了脸,宽慰李氏道:
“我忖着这事上,说不定咱家芸娘就真没做甚。你瞧那大伢瞧芸娘的眼神就不端正。那秦淮河上多少美人,指不定大伢想细细追看那花坊上的美人,一不小心便跨进了水里……”
芸娘几乎要给她阿婆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忙跟着这话头道:“正是正是,原本我们在树下站着招揽生意,忽然王家哥哥便直直朝前走去。
我原以为是他衣衫宽大指不定被风吹着跑了,却未想到他追看美人这一点。如今想来阿婆说的十分有道理!”
李氏见她否认的神情十分坚毅,内心的不确定多了起来。
即便她忖着这事上至少有芸娘三分功劳,却也拿不住这猴崽子的把柄,只得虚空指了她半响,冷着脸回了房。
芸娘大喘一口气,过了她阿娘这一关,心头终究还是心疼被王小大带进水中打湿了的两件肚兜来。
不合算,为了捉弄这厮而浪费了她阿娘的近一个月的精力,太不合算。
过了两三日,便是董盼儿启程之日。
芸娘早早起身出门,要为她践行。
和风徐徐,丽日初升。
践行的午宴摆在离翠香楼并不多远的一处八角凉亭里。
凉亭一边能远望正街,另一边则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
古树枝叶繁密,枝枝丫丫将凉亭三面遮的严实,沿着山道上下之人皆不易看进凉亭里去。故只在凉亭面向正街那面虚虚挂了紫纱,为的是略略避一避亭下沿街处往来行人的目光。
芸娘到的时候,亭子里已经有了不少莺莺燕燕,正在围着正主儿董盼儿回忆一些陈年旧事。
亭子入口处摆着一张桌子,桌前无人值守,只自桌面上斜斜摆着个红皮簿子,芸娘明白这是要收份子钱的意思。
她翻开簿子想瞧一瞧别人是出银几何,可瞧来瞧去,没几个字能认识。
簿子上的笔记歪歪扭扭不说,好些字还丢笔撂点,原本芸娘勉强能猜出来的字反而更是看不懂了。
芸娘皱着眉将手伸进袖袋却再也取不出来。
是选那块有二两重的银锭子,还是选那块五钱的碎银块?
固然这几日她占了董盼儿的大便宜,可收银票、收馈赠的时候她内心欢腾,往出掏银子的时候,到底是有些不舍。
远处与诸姐妹调笑的柳香君便晃动着腰肢走了过来,瞧了会芸娘一副独自为难的表情,方扑哧一笑:
“你来晚了,我们诸姐妹已经将份子钱凑齐。动作快的话,酒席都已经送到半路了。”
芸娘刷的将手从袖袋中取出,面上却有些难为情:“果真?”
柳香君将绢帕一甩,一股浓香袭过来,呛得芸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自然为真。”柳香君的眼神从芸娘的小脸上移到豆苗般身子上:“你一个小孩家家,能吃多少。”
芸娘便十分认同的点点头。
第45章 践行
芸娘被柳香君的一番小恩惠弄的一时心热,又将小手伸进了袖袋,掏了半响,掏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过去:“董盼儿这笔单子的抽头。”
柳香君喜笑颜开的收了银票,却又要调笑她:“在大钱上倒是大方,却喜欢去计较这些小钱。你这小丫头的脑袋瓜与常人不同。”
芸娘呆立片刻,一时恍然。
譬如她在给别人的银钱上极少去计较几零几钱,但在她自己花费银钱之时,却百般吝啬。
由此她又想到之前为了占免费纸张的便宜,却也能在那处书斋门前等了半日。
柳香君的一席话点醒了她,她不由又后悔出手太大方,立刻伸手道:“找我五十两。”
柳香君便哈哈一笑,扭着腰肢走了。
如此她垂头丧气呆立片刻,直到有人出声喊她:
“那个黑丫头,过来为我们添些茶……”
凉亭里美人如织,为董盼儿来践行之人中,除了翠香楼里与之相好的姐妹,还有其他青楼里的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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